「沒!那沒有。」瘦猴後背冷汗直流,腦袋都要晃出殘影了,「哪兒那麼多架打。還為余遠洲,沒有!沒有的事兒!」
「那是怎麼弄的?」陳熙南上前一步,簡直要站到瘦猴齙牙後頭去。慢慢悠悠,卻又不依不饒地追問,「上個月初,他手肘開合已經能達到100度。如果不是添了新傷,為什麼重綁吊帶啊?」
瘦猴沉默兩秒,抽了陳熙南胳膊一下。露出個宋小寶式的大笑:「哎呀!哈哈哈哈!我記岔了!這天兒熱的,暈頭轉向的。陳大夫吃著呢啊?我去叫後廚給你加個甜點!咱家下周要上新糖水兒了,叫紅…」甜點名剛到嘴邊,他忽然反應過來。硬生生咬回去,靈機一動改口道,「紅豆小湯圓兒!」
他反應是夠快,不想旁邊的迎賓太敬業。聽他瞎起名,連忙打斷糾正:「不是湯圓。二爺起的名兒,叫相思紅豆芋圓粥。」
這話一出,瘦猴差點沒跳起來捂嘴。相思紅豆就算了,芋圓粥就算了,還『二爺起的名』。耳邊仿佛有個外籍女人,惡狠狠地咬著牙播報:Triple Kill!
陳熙南倒沒什麼憤怒相,甚至還噙著笑。陰森森的一排牙,啃著紅腫的下嘴唇。好像那不是他自己的唇,而是仇人身上的一塊肉。胸襟上一片蘸料漬,魂兒畫兒的,好似一大團火焰。他的頭就是架在火上的鍋,燒得噗呲噗呲,眼瞅著要往外撲沫子。
瘦猴給迎賓使了個眼色,手在腿邊悄悄比劃著名。示意她嘴閉上,邊兒去。
倆人對著打眉眼官司,間隔打量大白鬼的臉色。一片詭異的沉寂里,陳熙南終於說話了。
「得了吧。看著就搓火兒。」
「那不整了!大老爺們兒吃啥糖水兒!今兒咱都碰著了,不能讓陳大夫破費了。」瘦猴趕緊走出陳熙南的視線,抓著大堂經理問,「小黃啊,陳大夫坐哪桌兒?」
「大堂八號桌。」
「給免單沒?」
「咋了?吃出頭髮還是蟲子了?」
「我瞅你像!」瘦猴大著嗓門,裝模作樣地說給陳熙南聽,「沒眼力見兒的,二爺不是囑咐過,以後陳大夫來都免單!」
「二爺啥時候囑…」
「別幾把廢話!給免單!」瘦猴拍了小黃一巴掌,作勢就想跑,「我上樓瞅一圈兒。」
可陳熙南並不打算放過他,亦步亦趨地跟過來:「二哥他,說沒說什麼時候回來?」
「這幾天兒了。」瘦猴快走兩步,「內個要上美國去,二哥送完他就回來。」
陳熙南也跟著快走兩步:「余遠洲要去美國?」
瘦猴走得更快了,一步倆台階地跨:「是,上那邊兒治去。」
陳熙南也跟著跨,像個大號阿飄綴在他後頭,氣吁吁地問:「去多久?」
「那我不道。二爺不告俺的事兒,俺不打聽。」瘦猴說著走進二樓的廁所,準備來個屎遁。不想隔間門剛關上,就被陳熙南一把拉開。薅起他手腕,掐住他食指的商陽穴。刑訊逼供一樣追問:「幾號走?」
商陽穴,位於食指末節外側,距指甲角0.1寸的地方。民間俗稱通便穴,基本一按就拉,比瀉藥還靈。
瘦猴只覺得肚子一陣咕嚕咕嚕。緊接著便意像開來的火車,轟隆隆地往隧道口逼近。
「聽大亮說,好像是下周五。」
「周五幾點?」
「陳大夫,你是想逼死我啊。」
「麻煩你告訴我。」陳熙南神態懇切,手上卻掐得更狠,「拜託了,猴兒哥。」
瘦猴的肚子叫得更響了,火車頭馬上要衝出隧道。他死夾著腚,咬著牙搪塞:「…早上十點多吧,好像。」
「航班名兒?」
「那我不道…」
陳熙南的指甲摳進穴位,又重複問了一遍:「航班名兒?」
「夏威夷5438!別的是真不知道了!!」瘦猴哭喪起臉,憋得前後打挺,「哎我師父你放過我吧,猴兒哥要拉褲兜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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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7月29日,東城國際機場。
陰雨綿綿的清晨,天地間潮乎乎一片。航站樓的圓頂沁在毛毛雨里,披著一條條紅鏽斑,像墓園裡擺供的硬饅頭。
青白的大理石地面,倒映著一個個白燈點子,亮得刺眼睛。喀拉拉滾動的行李箱,滋滋作響的膠鞋底,託運辦理的播報…都迴蕩在大廳里,吵得空蕩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