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院旁邊的超市。」陳熙南推了下眼鏡,語氣里有點奇妙的驕傲,「關店甩賣。十塊一條,二十五塊三條。」
「草,就賣這邪破爛兒,活該它黃。」段立軒歪嘴笑了下,笑得有點茫然。看著陳熙南扣上箱蓋,滋滋滋地扯上拉鏈。
「去四個月啊?」他問道。
其實這個問題他已經問過很多次了。好像多問一次,陳樂樂就能早回來一天似的。
「這就開始想了?」陳熙南站起身熊抱住他,帶著左右晃,「我說不去吧,你不准。去,又捨不得。」
這話倒是真的。當初陳熙南打算放棄這個機會,給應教授發了條簡訊。應教授看到後當即回撥電話,準備大罵一場。也該著這機會就是給他準備的,電話來的時候他正好在洗澡。段立軒在床上打遊戲,瞟了眼來電,沒稀罕搭理。
不想這電話嗡嗡起來沒完。應教授倔,陳熙南慢。久而久之,兩人之間倒形成了一種奇怪的默契。
應教授是只要你不接,我就一直打。陳熙南是隨你一直打,我自慢慢接。
但段二爺受不了啊。電話響得發煩,啥也幹不了。忍無可忍了,抓起來就開罵:干哈啊?催命啊?幾點了啊?你家不睡覺啊?
段二爺和應教授雖說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人,但有兩個共同人脈,其中之一就是陳大夫。
陳大夫跟段二爺的『那種關係』,是整個二院心照不宣的八卦。嫉妒陳大夫的,多了個嘲諷的理由。陳大夫的,多了個傷心的理由。
應教授為此還專程給陳熙南他爹打了個電話,本意是讓他管管。不想陳正祺沒驚訝、沒憤怒,還高高興興地顯擺起來:別聽外面瞎說,小軒是個頂好的孩兒。看我這老寒腿,上周還去給我配了幾套膏藥。貼上就管用,渾身都暖和…
得,人家裡頭的事,他一外人管不著。但陳熙南是他最中意的崽,萬不能做犧牲前途的傻事。所以一聽是段立軒接電話,也沒什麼沒好氣,單刀直入地撂下一句:讓陳熙南去培訓。這機會不是年年有,也不是誰都有。孰輕孰重,好好掂量掂量!說罷乾脆地掛了電話。
段立軒罵了句:老棺材瓤子,跟誰倆裝B。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傳了話,並表示這四個月他一定恪守男道,絕不亂搞。讓陳樂樂安心去艾佛兒鐵塔,看看洋人的腦瓜怎麼噶。
陳熙南的法國之行,到底成了板上釘釘。
相思在離別前已經蔓延,眼巴巴地互相捨不得。直到進了機場,也還是難離難捨。
「你去吧。家裡我都給你看住。」段立軒來回重複著這一句。他不高的身板站在機場大廳里,小得像飯鍋上的一粒米。
陳熙南扯了下他的臉皮,強顏歡笑地哄:「是去培訓,又不是上戰場。」
「誰知道你還樂不樂意回來。」段立軒撇著嘴,用鼻子哼哼,「花花世界迷人眼,月亮還是外邊兒圓。」
「外邊兒的月亮再圓,也不抵二哥屁股圓。」陳熙南和他臉貼臉,戀戀不捨地說著,「花花世界迷人眼,哪兒都不如咱溪原。老家小家都在這兒,犯不上在外頭當野鬼。你明知道我戀家,別說出去四個月,就值完夜班,都是要跑著回…唉!再說下去,可要惹我掉眼淚了。」話剛說完,眼睛還真就跟著潮了。
「行行行,別整景兒了,趕緊進去得了。下學記得早點兒回家,別擱大街上瞎晃蕩。告你嗷,那邊兒人好濫膠,酒吧夜店的少去,保不准誰給你杯子裡下藥。要跟同事去玩兒,記得穿傻B秋褲。別他媽我撅腰瓦腚護著的東西,到頭讓洋鬼子占便宜。」
他胡亂地推著陳熙南。肩膀,胳膊,後腰,像要把他打包起來。陳熙南一步三回頭,四處都是他的手。直到進了門,還回頭直直地瞅。像是要把他的模樣深深印在心頭,一併帶走。
「去吧!」段立軒朝他揮手。
陳熙南也揮揮手。想要說什麼,卻沒能說出口。摘了眼鏡,別過臉揩眼睛。段立軒不忍再留,率先掉過頭,疾步往外走。
等出了機場,還是能感到陳樂樂那留戀的目光,皮搋子似的呼在背上。不敢回頭,怕一回頭這感覺就散了。
頭頂傳來隆隆的一陣響。揚脖一望,一匹雪白的鐵鳥掠過頭頂,斜著翅膀滑向遠方。
肩膀忽地就垮了,步子也跟著沉。一懶一蹭,彷徨無依。
坐進駕駛,關上了車門。呆看著副駕門槽里,陳樂樂喝剩的半瓶礦泉水。正失神著,手包炸起了荷塘月色。
「陳大夫飛走了?」孫二丫問。
「嗯,飛走了。」段立軒話一出口,竟帶了鼻音。兩人都嚇了一跳,對著沉默兩秒。
「什麼死動靜兒!褲兜里耍大刀,你夠JB嗆了?」一個音穿過聽筒,嗡嗡地震過來。孫二丫恨鐵不成鋼,急得都忘了夾嗓。
「咳!咳嗯!」他清了清嗓,重新夾好。不給段立軒插嘴的空子,一陣嘁哩喀喳地數落,「花花世界迷人眼,社會複雜人心險。別說出國了,就考進關里的大學生,你看剩幾個回來?不讓你放他走,偏不聽!純是耗子舔貓嗶,沒事找刺激。錢錢攢不住,人人留不住,二虎吧唧的就知道哭!」
「狗戴嚼子胡B勒,你懂個狒狒!」段立軒嘴也不鈍,大聲地給自己講道理,「好翡翠不見光,慢慢就沒了水。高材生窩小地方,慢慢的也得廢!那講話了,一般人想飛還飛不了呢。像咱倆似的,他媽的井底之蛙,飛出去也看不明白啥…」段立軒說著,忽然一下子被抽乾了力氣。脊背一坍,趴上了方向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