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在江愉剛提到戚奶奶的時候,應戎的臉色就徹底冷了下來,像某種應激反應,聽見誰稍微提及都會點燃他的炸藥桶。
「沒什麼可道歉的。」應戎冷冰冰說。
應戎到現在都還記得,在他剛從幾個人類那裡救下女孩的那天,女孩把他帶到了離家很遠的地方,然後把他丟在了那裡。
他一開始想跟上去, 跟了很多次都被斥責推開, 最後女孩紅著眼睛在地上撿了塊石頭用力砸在他身上。
身體好像是不疼的, 妖異的身體不會被這種程度的攻擊砸傷,但是應戎在那一瞬間卻還是感受到了某種劇烈的痛楚。
那種疼痛讓他在時隔很多年後想起來都還會產生難以克制的憤怒,他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他明明保護了那個說他是家人的人類, 但結果卻是他被丟掉了。
他沒有了家,變成一隻流浪狗。
人類口中的家人原來是這麼輕易就能拋棄的東西,一點也不珍貴。
可能就是因為他曾經上當受騙,那麼珍視那個人類,在發現被欺騙的時候,才會那麼憤怒吧。
應戎為這份疼痛和憤怒都找到了理由。
妖異是愛憎濃烈的生物,但相較於人類來說,它們對情感的認知在一開始又沒那麼清晰,甚至可能會分辨不出自己真正的情緒。
比如現在,在江愉眼裡,如果要給應戎此時的反應找一個更為精確的形容詞。
那其實不是憤怒,而大概是……
委屈。
「如果我說她那時其實不是真的想丟掉你,你也不想聽她的道歉嗎?」江愉問他。
應戎怔了下,但馬上他冷笑一聲:「你們人類不是常說事實勝於雄辯,丟掉了就是丟掉了,哪有什麼真的假的。」
江愉對他的反應不算太意外,就和他之前想的一樣,不明白人類社會的規則的妖異不會懂得人類拋棄它的苦衷
在它們眼中一是一、二是二,不存在選擇一是為了二的想法。
「她只是為了保護你。」江愉很認真地對他說,「她是個不能脫離人類社會的普通人,需要按照人類社會的規則去生活。」
「在人類社會裡,人和人擁有的社會資源其實並不相等,這點你應該是知道的……」
應戎抿了抿唇,他知道。
就像那個人類和他一起生活的時候,他們總是過著非常拮据的日子,女孩從來都沒有新衣服穿,只有兩件舊的換洗,但其他人類就不一樣。
很多人類過年都會穿新衣服,就算不是過年,女孩的一些同學平時穿著也光鮮亮麗。
還有糖果店,應戎有時看別的人類進去出來,而女孩只在門外邊看看,看完了跟他念叨等畢業後工作賺錢了也要來買。
應戎當時聽不太懂,只知道許多別的人類能輕易擁有的東西,對女孩來說很困難。
「所以呢?」應戎問了句。
江愉告訴他:「你咬傷的那幾個人類就擁有比普通人更多的社會資源,他們有更好的家庭背景、更多的人脈關係,即使他們做出不正確的事,有時也能顛倒黑白。」
江愉對此絕不認可,但卻無法否認類似的黑暗面確實存在於他們的社會中。
「戚奶奶不想你被這些人報復傷害,可是以她的能力,她沒有辦法對抗這些人,她當時唯一能保護你的方式就只有丟掉你。」
丟得遠遠的,丟在不會被那些人找到的地方。
經歷了似乎是短暫又漫長的沉默,應戎用力咬著後牙,一瞬間他好像忘記怎麼呼吸,許多年前感受過的那種疼痛又從他心口迸發出來,但這次連鎖引發的不是憤怒,而是另一種更深、更深……仿佛要將他心臟扎穿的尖銳刺痛。
大腦是空白的,然後一張被他刻意遺忘的臉又在他記憶里重新復甦。
一張總是帶著笑容的、年輕女孩子的臉。
「那她現在在哪……」應戎低著頭,聲音也有些低啞,「你能帶我去見她?」
江愉對他微笑:「我可以。」
本來現在應該聯繫管理局那邊安排他的直升機,但江愉看了眼在旁邊面無表情當旁聽者的謝游,嘗試著又伸手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
謝游低眸看他,江愉小聲說:「可不可以……嗯……用你的空間裂隙……」
謝游都還沒答應或拒絕,圍繞在江愉身邊的幾根影觸就已經對他發出嘶嘶聲,徹底吃裡扒外。
但謝游本來也沒打算拒絕,因為他已經對這個人類的嬌氣程度有所了解。
拒絕他,他估計馬上會不開心,他不開心,那些影觸就又要來騷擾本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