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皇帝嗎?你是御史嗎?若你兩者皆不是,那你覺得我忠與不忠又與我何干?
我北府做我北府自己的事,我守著我的虎牢關,守住了,我不求什麼功勞,守不住,我自然是死了,所以也就不會在乎你們要怎麼評我。我在意的就是虎牢關的安危,漢人的安危,天下的安危,至於這天下到底姓司馬還是姓別的,我不在乎。」
「你要說我忠也好,記我奸也罷,我不缺一個領著軍餉跑來夏口黃鵠樓上看日落的記室參軍的評價。」
阿拓靜靜地看著這兩個漢人的論道,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這種形式的鬥法。很顯然,鮮卑人從不這樣處矛盾,或者說,鮮卑人沒法只用說的把矛盾剖析到這種地步。缺乏漢人的那些大道和思辨的過程,鮮卑人的爭鬥往往只能搬出一些祖宗和規矩,再多說兩句就變成我有,我才有,最後乾脆拔刀相向了。
而此刻的毛小豆在阿拓眼裡如利劍一般散發著迫人的鋒芒。他明明只動用了言語,卻在精神上擊潰了謝靈運。那位曾經在虎牢關里不可一世的公爺如今梗著脖子咬著臉頰一副努力克制情緒的樣子。而看見這樣的謝靈運,阿拓曾經內心對他有的那一點不屑也慢慢淡了。
阿拓曾經不解,漢人評價里的才華當世無雙者為什麼是那麼一副廢物的樣子。如果才華只是那種程度的東西的話,那胡人也不必去追求什麼才華了。那不過是漢人閒了太久後給自己貼金描邊的裝飾品,在寒鐵的刀劍面前,這種華而不實的東西脆弱的就像江上浮沫一般。
可是謝靈運同毛小豆的言語交鋒將他自己的精神世界一同慢慢剝開,在那華麗張揚的表象之下,也有一個因為思考所以彷徨的靈魂。而這種思考本身,無論有無結果,是非對錯,對於胡人來說都有一種吸引力,就像是弱者本能地傾慕強者,醜陋愛戀美麗,野蠻同樣嚮往文明。
此時在阿拓眼裡,毛小豆身上的氣勢還在進一步拔高,在阿拓都幾乎要忍不住為那股氣勢而後退時它又突兀地不見了。
「康樂公,你剛剛問了我這些那些的,我都一一答了。而我只有一點好奇,請你告訴我,你的道究竟是什麼?」
因為這一句提問,謝靈運愣愣地看著毛小豆。
「你是要入儒家,還是道家?是要入世,還是出世?是要做天上飛鴻,還是池中潛龍?」
「呵呵呵。」謝靈運表情奇怪地笑了,阿拓覺得這和他剛才在碼頭上那個自我嘲諷的笑大概也差不了太多。
「這世上大道千萬條,也可通正果極樂,也能至萬劫不復,你縱使道道都能看清,可一直選擇站在原地動也不動的你與那些因為一條路都找不到也站在原地動也不動的庸人又有什麼區別?你縱有千里之眼,一眼就能望到大道盡頭,總也要揀一條走到了,才能讓世人相信那並非虛妄不是嗎?」
「哈哈,庸人……」
謝靈運笑得瘋癲,提起筆在空中寫了個「庸」字,一筆狂草一氣呵成,明明一個「庸」字卻不凡到周圍草木都跟著微微顫抖。謝靈運抬頭看著自己的字,一行悲憤眼淚自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