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衍,我們真的……一代代就要這麼過下去嗎?才八歲而已啊。」
阿拓想起年節的夜裡在虎牢關城牆上醉酒失態的毛將軍,質問天道無情的將軍在他那一代已經放棄思考這個問題了,而阿拓在自己這一代身上也看不見什麼別的希望。但他會有孩子,孩子還有孩子,子子孫孫無窮盡的話,難道恩恩怨怨也無窮盡嗎?
「那你要怎樣,是漢人把你們胡人趕回陰山以北,還是你們胡人把漢人趕盡殺絕呢?」
他們兩個早就明白漢人和胡人之間必有一戰,卻一直在避談這一戰到底要以怎樣的結果來收場。在這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前提假設之下,那麼一代代人即使再不喜歡彼此鬥爭,也只能這樣堅持著把希望和仇恨一同傳遞下去。
「那麼……如果有朝一日,胡人變成漢人了呢?」
阿拓舉起手裡的弩機瞄了一眼,隨後他扣動擴機,一根細巧弩箭射出來,斜插進毛小豆剛剛射出的那兩根箭的中間。但因為他和毛小豆的站位不一樣,那根箭的箭尾和其他兩根相比還是有了明顯的參差。
「你看,即使目標是一致的,但是來源不同的話,最後結果還是不一樣啊。」
「你能不能心存一點希望?德衍,也許胡人是真的想要變成漢人呢?」
「甘心嗎?雖然在我看來,變成漢人的話也許大家彼此之間的確可以沒有鬥爭了,不談胡人也確實有一大堆的缺陷,但無論如何,那總歸是你自己的民族和你自己的祖先。就這樣什麼都忘記然後變成漢人的話,你們難道會甘心嗎?」
毛小豆的這些話說得不喜不悲,似乎只是站在一個旁觀者而不是參與者的態度評價著這道無解的題。
「那漢人這邊呢?就像你那時和靈運論道時說的那樣,如果漢人因為自己的緣故大廈傾倒,那胡人在這片廢墟之上重起高樓是不是就不算太過殘忍了?」
毛小豆聞言後看著阿拓,阿拓這個問題也是問得一副事不關己的冷漠樣子,於是毛小豆沒法從他的情緒里猜出這個問題究竟是隨口一問還是別有目的。
「你是不是後悔來了虎牢關?後悔在這胡漢相爭的大局裡選擇了漢人這一邊?」
阿拓被毛小豆直直地盯著,他終於還是笑了笑把手裡的弩箭又遞向對方。
「我們不說這些掃興的事了吧,好不容易休沐一天,本來是想來找你出去走走的。」
毛小豆瞄了那把弩箭一眼卻依舊選擇不動,現在的他們比剛剛更加靠近,於是毛小豆抬起頭從阿拓的臉頰一側望著他,而阿拓也順勢轉過頭望向他。這兩人在彼此的對視里依舊坦坦蕩蕩,似乎除了彼此以外,他們的眼裡就再沒有其他了。
「如果你後悔了的話,我可以讓你走的。」
說出這句話似乎也耗去了毛小豆的許多力氣,於是他先從這場對視里敗下陣來。他賭氣似的一把奪過阿拓手裡的弩箭,又覺得自己這樣太過失了面子,於是像是那些陣前敗走的無能將領那樣,對著阿拓留下一句氣話後轉身就走。
「只是如果你選擇走,那麼你這一輩子就不准再給我踏上漢人的地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