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義隆並不傻,和徐羨之下完棋的當天他就明白那是那倆人對他們三人的考校。從徐羨之在劉裕死後的行為看來,當天的他應該完全有能力左右儲君的人選,但為什麼最後會變成現在這樣?
當天的徐羨之沒有改變任何事,卻在先帝走後,以一個顧命大臣的身份,將他們三兄弟殺到只剩如今的劉義隆一個,用一種幾乎是權臣謀逆的方式硬是將皇位傳到了他手裡。
但劉義隆卻也有種感覺,好像徐羨之本人並無反意。在他登位初時也曾想過徐羨之想走權臣篡位的那條路線。
然而他用了一些自認為並沒有高明到能瞞過他這種老狐狸的手段試圖鞏固皇權,徐羨之就像是毫無察覺似的放手讓劉義隆施為,然後一年不到的時間裡,羽翼未豐的新皇就從這批顧命大臣手裡又把權利要了回來。
所以即使滿朝文武都已經當徐羨之是個窮途末路的罪臣,但劉義隆本人反而並沒有下定最後的決心。現在他的懷裡藏著一張無字的聖旨,劉義隆的打算是先和徐羨之好好談談,看看這人到底是怎麼想的,能不能為自己所用,再決定對於他的最終判決。
打定主意的劉義隆推開了面前的房門,這間屋子並不大,還有一隻腳沒跨進房門時劉義隆就瞄見徐羨之坐在最裡面的榻上,榻中央擺著一個矮桌案,上面有盤已經下得差不多了的棋。徐羨之一只手架在案上支著腦袋一動不動,貌似是在打盹的樣子。
「咳嗯。」劉義隆清了下嗓子,想提醒徐羨之有人來了,但對方依舊對他的到來不聞不問,睡得那叫一個雷打不動。
這下劉義隆內心開始升起一股壓不住的火氣,他的確是討厭那群臣子們一昧的拍馬迎合,但這不代表他喜歡徐羨之如此的刻意無視。
從他登位以來,無論劉義隆做什麼,無論他們倆人之間的交鋒是他略勝一籌還是大獲全勝,徐羨之一直表現的就是這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就好像他這個九五至尊的皇帝在對方眼裡只是個在鬧脾氣的沒長大的孩子。
沒有任何一個手握實權的皇帝可以忍受這樣的對待。
「大膽徐羨之,無論在先帝面前你有過什麼特權,在孤面前你只是個普通的臣子而已,你既見了孤,緣何能不跪?!」
劉義隆已經這樣大聲在吼了,然而徐羨之依舊沒有動靜,這就實在反常了。劉義隆顧不得擺他的皇帝架子走近看了一眼,就這一眼差點嚇得他驚叫出聲。
徐羨之的不動是真的連呼吸的起伏都沒有的不動,而他嘴角那裡流下的一道血痕則能作為另一個角度的佐證——徐羨之死了,死於中毒,而他手邊放著的那杯空掉的酒水恐怕就是罪魁禍首。
在皇帝親自宣判對方的罪行之前,罪臣徐羨之畏罪自盡了。
現在的劉義隆盡力克制著自己發抖的身軀,並不是因為他害怕區區一個死人,更可怕的死相他都見識過,比起他們來徐羨之實在算是死得很從容很體面的那一個。而正是這種悠然得體,就顯得連他的死亡本身都像是對於皇帝的某種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