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蘊青搖頭,「你應該記得那句最熟悉的詩。」
憐青沉默兩秒,莞爾:「已識乾坤大……」
蘊青也笑:「猶憐草木青。」
憐青忽然沉默。
祖父為自己取名時,或許沒有料想到小小女子真的敢去窺視廣闊乾坤。
出發來上海前一晚,母親絮絮叮囑她為人媳婦應該如何如何、在內宅討生活又要如何如何……可是沒有人告訴她,要怎麼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活著。
蘊青沒有出聲打擾,任由憐青的思緒沉澱。
人生的航向終歸由自己掌舵,她可以推動一時,卻無法引導它飄向真正的終點。
第25章
憐青出來念書的事,太太並非不知道,只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當姑娘家無聊,跟著蘊青出去散散心。
兩個姑娘默契,知道這是太太的恩典,便也含糊地抓住機會。
但是……憐青的想法發生微妙的轉變,連帶著很多決定都要過明路了。
她畢竟是來關家做兒媳的,雖然還沒有過門,可全府上下都默認了這件事情。出門念書可以歸於一時新鮮,所以太太才默許。甚至於憐青自己也沒想過之後的軌跡會有所改變。
再過不久,她就要和關靖瀾成婚,當了大少奶奶,再去拋頭露面就不合適。她應該像太太她們這樣,學著打理家務,負責夫人們的交際。而不是……妄想去念書。
深夜,憐青怔怔望著窗外的月亮,腦中思緒紛飛。
一時是母親的教誨,一時是季維神采飛揚地同她講天文地理……最後是年幼時的私塾課堂。
尤家守舊,私塾只有男丁可以去,女孩要請專門的師傅來家裡教。學的也不過是《賢媛集》《女訓》《三字經》等書籍,只叫姑娘略認得幾個字。
兄長見她好學,便央求祖父准許妹妹進私塾。就是這樣,她有幸成為尤家私塾唯一的女學生。
那天,白鬍子老先生搖頭晃腦念詩,是李白的《宣州謝眺樓餞別校書叔雲》。
不知怎麼,那句「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從那時便鐫刻在憐青的記憶里。
她是坐在課堂角落的女孩,先生會關心她身側的窗戶有沒有關嚴實,會不會凍到她,卻不會問小姑娘聽不聽得懂他講的經世之學,更不會問她是不是也喜歡李白的詩。
先生總是笑眯眯地說:「五小姐讀的書夠用,你已經是頂好的姑娘,以後嫁人也是好媳婦。」
只有哥哥知道,她將李白的詩集背得滾瓜爛熟,抄錄了一遍又一遍。
這是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藏在記憶深處的片段,而它卻在這樣尋常的夜晚湧上心頭。
也許沒什麼意義,也許只是單純地叫她想起那句詩。
——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
曾經她無比欽佩李白的豪邁,如今,憐青覺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一條不同以往的路。它雖無法上青天攬明月,卻為自己循規蹈矩的人生開了一道口子,有光亮從縫隙里透出。於是,心裡有一個聲音不停地吶喊:試試吧,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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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著近日罷工遊行的事,關靖瀾忙得許多天沒有回家。憐青等了很久,終於盼到他回來。
深夜,關公館。
關靖瀾一面吩咐徐倫,一面快速下樓,抬眼見到客廳的少女,腳步驀然頓住。
「找我有事?」
憐青站起身,袖中的手指悄悄攥緊,神情倒是平靜。
「大少爺,叨擾了,能否抽出幾分鐘的時間,我想跟你說幾句話。」
關靖瀾掃了眼徐倫,後者立刻領著下屬先出去。
很快,客廳只剩兩人相對而立。
「你說。」
憐青:「是這樣的,我最近……」
她話未說完,就被行色匆匆的徐倫打斷。
「少爺!剛在外間接到韓總長急電!要您現在就過去!」
「有說什麼事嗎?」關靖瀾眉頭微蹙。
「電話里沒說,應該是要與您面談。」
二人一邊說一邊往門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