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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氏定定看著他,冷聲道:「可你還是不悔?」

尤懷瑾不語,可是平靜的眼神卻早已說明了答案。

張氏深吸一口氣,忽然笑了。

「罷了,我如今也是黃土埋半截的人了。由得你們去吧。你們年輕人的事我不明白,也管不了。待到九泉之下見到你父親,我也沒什麼不好交代的。」

「他欠我的……更多。」

說著,一滴淚從眼角滑落,砸在冰涼的地板上。

幾十年的心酸愁苦,都在這一滴淚里。

第43章

張氏很快準備回豫章,臨走前留下一隻匣子。

憐青打開一瞧,只見裡頭裝滿了珠寶和鈔票。

「媽,你這是……」憐青驚訝道。

「省著點花。」張氏板著臉道。

周管事笑著打圓場:「太太是刀子嘴豆腐心,小姐您別放在心上。」

憐青還想說什麼,張氏卻已經上了車。於是只好對周管事說:「我來上海,媽就已經給過我錢,這會子又留下許多,她在家中要怎麼過呢?」

周管事笑道:「小姐只管拿著吧。太太那兒有我呢。」

憐青看著汽車漸行漸遠。心中酸澀難言。

母親與孩子的關係大抵都像是冤家,見了面沒有一句好話。真要離得遠了,心裡又惦記。

憐青收回目光,微微抬頭。卻見尤懷瑾的視線久久不曾收回。

她忽然想到,自己只是離開母親這麼短的時間,心中就如此惦記。那哥哥呢?

離家數年在外漂泊,母子性格又都是如此剛硬,從不肯說一句軟話。

雖然從沒有訴之於口,可是難免也有記掛的吧……

「哥哥,其實我也不明白,你一個人在外這麼久,不娶妻,也少有朋友往來,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回去的路上,憐青忍不住問。

沿路有挑著擔子的菜販子,尤懷瑾順道買了一些拎在手上。

他笑道:「孑然一身,沒什麼不好的。」

了牽掛和惦念,就可以放心去做任何事情。

憐青想了想:「人生在世,若孤苦一人,又有什麼意義呢?」

尤懷瑾沒有回答,只是微笑。

憐青看了哥哥一眼,試探問:「蘊青同我說了你和她之間的事,哥哥,我覺得你應當不討厭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是我的親人,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你們相處愉快,不管以什麼關係。」

尤懷瑾偏過頭,淡淡道:「回去吧。」

-

深夜,萬籟俱寂,唯餘一盞孤燈亮著。

窗邊,尤懷瑾揉了揉酸疼的胳膊,放下筆,望向夜空。

平鋪的稿紙被夜風吹起一角,如果有人能看清紙上的文字,那麼就一定能認出,這熟悉的文風出自銳鋒筆客之手。

銳鋒筆客自從嶄露頭角以來,素以辛辣諷刺出名。針砭時弊,毫不留情。

因為從沒有人見過作者真容,在大眾想像里,這人一定是一個狂放偉丈夫。所以絕不能料到,他有一副如此溫潤的皮囊。

北伐在即,時評文章已成一半,尤懷瑾卻望著夜空出神。

每到夜深露重的時候,胸膛的疤痕總是隱隱作痛。

去歲,他謊稱自己出差,實則是遭遇暗殺。那篇揣測銳鋒筆客遭遇不測的文章的確屬實。

他的筆墨太過辛辣,總有被觸犯利益者要殺人滅口,這也是他從不肯暴露真容的初衷。然而,風險永遠無法杜絕。若想保全家人,最好的方式就是他回答憐青的那四個字——孑然一身。

夜風泛著涼意,尤懷瑾揉了揉額角。似乎自己也不知道,為何突兀地出神。

偶爾想起憐青的話,偶爾浮現咖啡館的那一天。

良久,他垂下頭,重新握住筆寫作,卻怎麼也無法專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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