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蘊青,小個子男人眼前一亮,「這位就是關家六小姐吧,你們中國的女人,果然很美麗。」
男人說話帶著蹩腳的口音,怪腔怪調。
蘊青皺眉,還沒開口,關靖瀾便狀似不經意上前兩步,擋住男人看向蘊青的視線。
「又上哪裡玩了?還不快回去!」關靖瀾眼神一冷,抬了抬下巴。蘊青立刻低頭,從側門進屋。
田中源治的目光緊緊跟隨著蘊青,直到她進了屋,田中才轉過頭,對關靖瀾似笑非笑地說道:「關先生,你對我的防備心未免太重了吧?這不得不讓我懷疑你答應與我們大日本帝國合作的誠意。」
關靖瀾垂眸,淡淡道:「田中先生,再說這樣的話可就沒意思了。難道我們之間的合作可以因為我個人意願而拒絕嗎?」
屋內,蘊青也聽見了關靖瀾說的這句話,不由得皺了皺眉。
田中源治收起假笑,露出輕蔑的神態,冷笑道:「關先生認得清形勢就好。很快,整個中國都要插上旭日旗了。我現在來跟你談合作,是因為我們大日本帝國向來以和為貴——這也是你們中國人的傳統。關家如果願意作為第一批向我們投誠的人,自然會享受到最好的待遇,這可是個共贏的買賣。關先生你是商人,不會不懂吧?」
關靖瀾垂眸不語,只做出一個請的手勢:「時候不早了,田中先生,請回吧。你說的合作我會考慮的。」
田中源治坐上車,冷哼一聲:「不著急,關先生,慢慢想。」
田中源治離開後,蘊青立刻從屋內出來,目光緊緊盯著關靖瀾:「哥,那個日本人是誰?他說和我們關家談合作,什麼合作?」
面對一連串的質問,關靖瀾並不理會,逕自走回屋內:「這些用不著你管。明天你收拾東西,和老三、老五一起去香港,徐叔會幫你們安排好一切。」說完,他便上了樓。
蘊青還想追問,卻被徐倫攔住。徐倫嘆了口氣:「六小姐,你就聽少爺的話,別問了。」
蘊青攥緊拳頭,咬著嘴唇道:「徐叔,你跟我說句實話。日本人是不是想要我們那條商道?」
徐倫見瞞不住,搖頭嘆息:「何止是那條商道?我們的廠子、機器、工人,他們都要徵用,美其名曰合作。可誰不知道,他們不僅要用我們關家做幌子,坐在我們身上吃肉喝血!」
關蘊青急急追問:「那哥哥是答應了?」
徐倫搖頭:「少爺沒有鬆口。可是我看這局勢,也堅持不了多久了。咱們這邊節節敗退,淪陷是早晚的事。真到了那一天,哪裡還需要簽什麼合同?還不是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
蘊青沒再追問,逕自回房,沉默地坐著。屋外夜色沉沉,透不出一點光亮,就像如今的上海,黎明遙遙無期。
她已經聽懂了徐倫的意思——田中源治明面上是個商人,來同關家談生意,實際上是偽滿洲國那邊派過來的使者。上海淪陷是必然,但戰爭是手段,統治才是目的。日本人不可能殺光所有中國人,就像他們在東北建立偽滿洲國一樣,他們在上海也需要與一部分人達成合作,而關家作為商會龍頭,首當其衝成為了這個靶子。
她也忽然意識到,關家被盯上也未嘗沒有自己的原因。
當年是她一手釀造了佐藤秀中的死,也許正是因為如此,田中源治想從關家開始入手。
無論成敗,關家都會被架在火上烤:如果答應了合作,關家就是被釘在恥辱柱上的賣國賊;如果不答應,關家就成為了日本人殺雞儆猴的
那隻雞。
如果連偌大的關家都能被輕易碾死,那其他的家族,哪裡還敢反抗?
對於關家而言,如今的最優解,就是簽下合同,拱手送出商道、工廠以及所有工人。而這些機器和工廠又會為日本人運送大量的物資,成為背刺自己人的一把利刃。
蘊青抬眸,望著對面小樓里那抹光亮——那是關靖瀾的書房。透過半開的窗戶,她看見明滅的火光。關靖瀾在黑暗裡抽著煙,兄妹倆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天還未亮,蘊青就悄悄出了門。一路上,她總覺得身後好像有一道視線如影隨形,怎麼也甩不掉。心下一沉,她立刻意識到自己被跟蹤了——恐怕是田中源治的人。
昨夜思索整夜,必須趁著日本人還想拉攏關家、未起戒心,先將那批藥品轉運出去才行。一旦局勢生變,後果不堪設想。
可現在……身後的腳步聲清晰可聞,跟蹤者似乎毫不掩飾,正大光明地尾隨。蘊青明白,這是日本人在防止關家人逃跑。她不能暴露藥品位置,只能放棄了原定計劃。
想到這裡,關蘊青攥緊拳頭,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轉身往尤憐青的公寓走去。直到上樓確認身後無人,她才敲響房門。
門開後,不等憐青開口,她低聲道:「別說話,身後有人跟著我。」
憐青神色驟變,迅速將她拉進屋。
突然,敲門聲再次響起。兩人同時起身,憐青透過貓眼謹慎查看,鬆了口氣後打開門——竟是尤懷瑾拎著菜回來了。
他合上門便皺眉道:「樓下有個人鬼鬼祟祟盯著樓道,你被跟上了?」
尤懷瑾看向關蘊青,她默默點頭。無需多言,尤懷瑾瞬間明白了其中緣由。
「你留下吃飯,晚一點我再送你回去。」尤懷瑾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