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權杖杵地的聲音,巫祝滄桑的聲音響起:
「你,轉過來。」
聞言,他轉過來,露出一張白皙清秀的臉。
巫祝審視他片刻,臉上的肌肉動動,那張脆薄到仿佛一動就會幹裂的臉,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好孩子,這是上天的旨意,也是你這輩子修來的福氣啊。」
意思是這事落定了,屋子裡頓時喧譁聲四起,有劫後餘生放鬆下來的,有神色輕蔑的。
什麼修來的福氣,不過是找了個替死鬼罷了。
拉著他的女人受不了這打擊,當場暈了過去,場面一度混亂。
村長輕咳一聲,示意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好了,十日之後,便是庚辰日,也是河神祭日,巫祝既已擬定人選,那便加緊籌備此事,事關緹首村往後二十年的安穩日子,千萬不能偷懶怠慢。」
小孩白著一張臉,不知所措地蹲在暈倒的娘身邊,燭火在他眼中不安地跳動,無數人在他眼中的倒影里走動、喧譁,但是他聽不清。
有人扶起他娘,有人上前拽著他的胳膊將他拉離......
*
「這便是我那時的記憶了。」
堆著的木柴燒的噼里作響,卻將整個山洞照的明亮,外面群山連綿,卻因為天色已晚只看得出一個大概的青山輪廓。
一個面容出色的年輕男人挑眉:「就是這樣?」
男孩抱膝坐著:「對,就是這樣。」
男人問他:「那巫婆為什麼選你?」
男孩微微睜大雙眼,清澈的眼中流露出不解,但還是一板一眼道:
「不知,但一切都是上天的授意。」
男人冷嗤一聲,不置可否。
半響,二人皆是無言,男孩年歲尚小,經過白天一事,有些疲倦,他仿佛一個小貓,警惕地瞄了眼旁邊的男人。
豈料他後背就跟長了一雙眼似的,清冽好聽的聲音在山洞中響起:
「睡吧,我又不是那河神,我可不會吃了你。」
男孩困的眼皮開始打架,聞言,稍微安心了點,但內心腹誹:你不是神仙,你是妖怪,會不會吃人才不好說呢。
他就這麼一邊不踏實,一邊又抵擋不住困意地睡了過去。
……
一根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將他皺著的眉頭揉開了。
「小小年紀,哪裡那麼多煩惱?」男人輕聲說道。
看著已經熟睡的男孩,他乾脆坐到他身旁守著。
面前的木柴有些濕,時不時有火星子迸濺而出。他望著吞入一切的夜色,想起白日的事情。
那時他莫名被一陣吵鬧聲吵醒,隱約聽到有人敲鑼打鼓,聽出奏的是喜樂,以為不過是婚嫁,他便只是翻了個身,不再理會。
但鼓樂停了之後,又是一頓敲鐘誦經搖鈴鐺,他煩不勝煩,被吵醒了。
上面有喜事?大約是新娘路過,求賜福的。
算算時間,他這一覺已經睡了快五百年了,他也睡夠了,於是眯著眼起來準備享用祭品和供奉。
他的起床氣還沒過,卻沒想到有膽大包天的敢朝他扔東西,一個個大紅木箱子砸過來,他險些沒避開。
「我剛才怎麼看到這河裡有一個頭?」
「老眼昏花了吧你。我看趕緊辦完事,離開這個鬼地方才對。」
「也是,這裡每二十年就要死一個人,說不定、說不定我看到的,是屍體呢......」
兩個壯漢對視一眼,均擋不住心裡的惡寒,二人加快了往河裡丟東西的速度。
他在河裡,眼睜睜地看著一箱又一箱金絲楠紅木箱沉底,他眉頭一皺,長至腳裸的頭髮隨他在水中漂浮,額頭上的神印一閃,他便出現在了河底。
皎潔光滑的足尖輕點落地,他看著河床上的一個又一個箱子,嫌棄地伸出一個指頭。
隔著段距離,那箱子上的鎖便隨著他上抬的動作應聲而開了。
隨著金色的鎖匙落地,他看清了箱子裡的東西,不是金銀珠寶,也不是綾羅綢緞,而是一些絲布製作的單衣、夾衫,色澤艷麗。
他打開旁邊另外一箱,發現這一箱是絹做的裙子。
女子的衣物?
再打開剛落下來的一箱,是紗布做的衣衫、褲子、鞋以及木屐,都很精緻美觀。
箱子周圍還有幾床棉被,看樣子是新打的,絲線潔白齊整。
「......」
這不是新嫁娘的嫁妝之物嗎?
就算五百年滄海桑田,凡間移風易俗了,但這些東西他還是認得的,更不用說上面還綁著大紅色的喜花,明晃晃地告訴他這是什麼。
他眉毛一皺,直覺有問題,然而還沒等到他上去看是什麼情況,一聲更大的「噗通」落水聲傳來。
他抬頭一看,瞳孔一縮。
那是一個人。
長至曳地的袍子隨他的身形而動,不過瞬息,他便到了那個凡人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