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方才喝過梁驚賦送去的藥膳,現下病臥在塌,已是誰也信不過了,唯有召你去見他。」
歲歲一愣,心底徒然生出幾分憂慮,這十幾年父女相稱的情分尤在,她斷不能在這個關頭撒手不管宮中事。
歲歲問:「梁驚賦在膳中下毒?他怎會做出這般事?」
秦似愁道:「陛下知道此事並非梁驚賦所為,定是遭人陷害,如今只是暫將其禁足,剩下的事需要你進宮親自與陛下商議。」
歲歲點點頭,當即挽好面紗隨秦似愁進宮。
斜陽昏晦,若隱若現掛在遠山一角,仿佛隨時都要下墜,又仿佛在喻示著什麼。
可京都還是那個京都,市井裡帶著股京味兒的叫賣聲不絕於耳,孩童嬉鬧時穿過街巷的笑聲也分外清脆。
任日升日沉,它仍是那個紙醉金迷的京都。
通過密道,歲歲跟著秦似愁進了福寧殿。
殿中,平華帝臥於塌間,面色蒼白如雪,鬢間的發白了許多。
他坐在那裡,未著龍袍,衣裳有些微的凌亂,許是將醒,髮絲也不曾梳理整齊。
歲歲看向他的眼眸,這一次看得真切。沒有了往日的威壓,亦不再渾濁,反而精透的發亮。
可他愈是那樣平靜祥和地看著自己,歲歲便愈不能明白。
一代君王臨到終了,身邊唯一可信任的人竟是一個非自己所親生的小輩。
如此叫人唏噓的境地,他卻異常地安然,雙目亮得像是被雪水洗過。
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也許他是真的看透了什麼。
平華帝笑著朝歲歲招招手,秦似愁見狀,便悄然從密道離去。
歲歲走上前,將面紗摘了下來,輕輕放在幾台上。
平華帝抬起手,輕撫上那張熟悉而清麗的面頰,指尖描摹過她秀淨眼角。
這雙杏眼,澄澈得與純妃那對桃花眼沒半點相似之處。
他很早便起過疑心,卻不曾真正揭穿。
平華帝放下手,收回目光道:「萬歲,一個個都說著萬歲,卻又日日盼著朕早些死。」
歲歲手執茶盞倒了杯熱茶下來,遞到平華帝手中,道:「陛下洪福齊天,與死字是萬萬不相連的。」
平華帝只是笑著,她還是這般嘴巧,玲瓏剔透得仿佛從來不會失了分寸。
「若是真的萬歲了,那該多寂寞啊。」
歲歲沉眸不語,君王向來是高處不勝寒,他的難處與孤寂,她既未曾體會過,此刻用任何自以為理解的語言其實都顯得蒼白。
殿外忽而響起徐自辛的聲音:「陛下,靖太子求見。」
平華帝正要開口喚他進來,卻聽徐自辛又道:「陛下,四殿下也求見。」
歲歲與平華帝沉靜對視著,窗外吹來一陣梨花香,殿中燭台明滅生影,萬物都靜謐,卻又似刻意在為某一場風雨做著鋪墊。
短暫的靜默後,平華帝朝殿外吩咐道:「先讓休言一人進來吧。」
第28章
門被緩緩推開,泄了幾寸微光入內,細碎的塵末在光影里飛舞著,平華帝疲憊的側臉便陷於光影之中,威嚴的鬢角里深深嵌入幾分滄桑。
他坐在那裡,像一片荒原里長眠的蒼鷹。
江休言將要施禮,卻見平華帝擺擺手,道:「坐。」
歲歲見狀行至殿門口,輕輕將半掩著的門關嚴。
殿內頃刻又暗了下來,稀微燭火倒落在平華帝眼底,彼時他的眸中似有一場切切尋燃的烈焰熊火。
江休言緩緩從懷中取出一張紙帛遞至平華帝跟前,紙間滲出細細梅香,混雜著墨卷氣兒,白衣袖角撫過紙尖,如山中滾月。
平華帝瞥了眼紙上字行,爾後閉了目,萬千崢嶸如走馬燈般在他腦海中回溯。
他心知江休言此次來意,吞吐的氣息稍稍緩和些許後,平華帝抄起案旁玉璽,臂間尤帶遲疑。
倘他在紙間蓋下此印,這世間再無二國並立,無江山分裂,百姓亦無須為何時打仗、何時逃難而擔憂,只是從此後,大鄢之名也或不復存。
「君王之『仁』,在體民舍己,不在一身之榮。」平華帝緩緩說道,氣息間些許無力,但他雙眼精亮,像被烈火鍛過。
玉璽將要落下,歲歲與江休言不自主地眯了眯眸,眸色凝重。=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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