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白白幾乎是下意識走出電梯,來到那片海水幽暗的探視窗口前站定。
他試著在腦子裡呼喚深淵的名字。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脫離了水域,超出了他和深淵的連結範圍,腦子裡一片寂靜,完全沒有動靜,只能開口問。
「深淵現在在這裡面嗎,怎麼沒看見它……」
彌爾也插著外套口袋來到他身後。
「按道理說,深淵喜歡盤在石柱上,這面窗口也做了特殊的單面處理,應該只能從外面看到裡面。但幾乎每次這裡來人,深淵都會跑到另一面去,所以它對這裡的環境肯定也是有感知的。」
「那、這裡這麼多設備全都是為了研究它嗎……」
安白白始終覺得不可思議,明明他覺得深淵還挺好說話的。
結果彌爾卻告訴他。
「迄今為止,我們始終無法得知深淵最初願意配合我們來到研究所究竟所求為何。也嘗試用各種方式溝通過,但不要說回應,連個像樣的回音深淵都不曾給過。」
它是這樣,後面所有來到實驗室的星獸也都是這樣。
「但如果說它們不想救人類於水火,深淵卻又主動給過我們血,讓我們知道了對抗基因病的關鍵。」
安白白看著眼前漆黑一片的水域張了張嘴,明顯有些茫然:「所以現在取不到血了,就需要安撫師……」
彌爾和所長哈羅德一眾人早看出安白白在常識上的缺失。
不過少年出身下城區,對這些細枝末節不那麼了解也是正常的。
彌爾在操縱台上按了幾下。
一時間,數年來研究所全體研究人員為攻克基因病特效藥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瞬間鋪開密密麻麻展示到滿牆環繞的電子顯示屏上。
映襯到彌爾透著冷光的鏡片裡。
「抽取星獸的血不難,難的是要讓星獸們心甘情願。」
「你可以把這種情況類比理解為,人類只有在高興的時候才會分泌多巴胺,而星獸們分泌到血液里的『多巴胺』,就是對基因病起作用的主要激素。」
「如果沒有星獸的血,再高精尖的人才也沒辦法展開科研,更不用談研製特效藥。」
「所以白白,你對我們戰勝基因病至關重要,留給人類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說完,面容清俊的男人便解開自己向來扣得一絲不苟的制服袖扣挽上去,露出底下小臂內側蜿蜒而出的淤黑色皮膚,然後笑了下。
「我也沒有多少時間了。」
「這件事所長他們還不知道,暫時幫我保密吧。」
安白白望著彌爾病變的皮膚再次看愣了。
…
如果從前安白白知道自己有機會拯救一種疾病。
那麼他只會覺得輕鬆、高興。
因為這意味著他可以用自己有限的生命,也為這個世界多盡一份力,造福以後可能和他患上同一種疾病的病人。
心臟病是,基因病也是。
畢竟他自己的結局已經沒得改了,所以他也只是盡人事,聽天命,並沒有實際覺得壓在他肩上的擔子有多重。
甚至還會很樂觀地認為。
天意弄人讓他死後重生,能做到全星際都沒人能做到的事,那麼大概協助特效藥的研發就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的使命也說不定。
可當病症真正降臨到他認識、且熟知的人身上。
安白白安定的心中頓時像是被上了根緊了弦的發條,急切、擔憂、不知所措、焦慮,一切負面情緒全都湧上心頭。
就好像這才是他第一次和這個星際世界產生切實的聯繫,不再是一個局外人。
他是非常喜歡彌爾的……
在安白白的認知里。
他自己死了無所謂,反正他什麼都不太會,離開了也不會對社會造成什麼損失。
但彌爾體貼、善良,不論是情商還是智商都很高,如果時間足夠,未來極有可能做出他完全想像不出的傑出成就,優秀得和自己哪哪都不一樣。
明明這樣能力出眾的青年才俊才是最應當長命百歲,名垂青史的。
而不是和他一樣因為老天的玩笑變成短命鬼,早早夭折。
彌爾顯然也是看出了少年的沉重和難過。
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笑:「不用擔心,我的時間比起你還是寬裕太多了,我也一直在吃藥。」
安白白現在只恨自己上輩子社交太少,到了關鍵時刻連句安慰人的話都不會說,只知道一個勁捧著人家病變的小臂看,然後小聲:「……會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