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之前那一臉的血,他再無法觸碰到這個世界分毫,只能一遍又一遍穿過姨媽的身體,眼睜睜看著姨媽放任那麼那麼多的血不斷從頸動脈噴灑出來,合眼向後仰倒在沙發上。
安白白好不容易因為萊特停止下來的眼淚,又開始往下掉。
他就那麼絕望地跪在姨媽身旁,哽咽著仰起臉朝著四面八方喊男人的名字,希望他能將自己喚醒。
但全都石沉大海。
無論他如何回應。
男人都無動於衷,只是繼續在他耳邊重複安慰的話,直到最後像是說累了。
沉默好半晌才嘶啞萬分,再次低低問了他一句。
到底打算睡到什麼時候,是不是不要他了……
一下給安白白聽見他聲音僅剩的那點欣喜,也徹底消磨殆盡,終於意識到自己大概是真的沒救了,沒人能看見他,也沒人能聽見。
那種被「遺落」的恐懼,幾乎瞬間讓少年再次崩潰放聲大哭起來。
就好像前面在星際世界的時間都是偷來的。
老天終於發現了他這個莫名其妙被多送了半條命的bug,命運得到修正,將他扔到一個不知道哪個維度的時間夾層里,以示懲罰。
還是說,其實人死掉了都會這麼痛苦?
大家全都像現在的他一樣,只能孤獨又無助地旁觀著現實世界裡的事情發生。
既阻止不了姨媽,也沒辦法沒讓萊特聽見自己。
短短一分鐘,安白白的情緒大起大落。
他連自己什麼時候重新陷入的昏迷都不知道。
等他再次恢復一些意識。
安白白覺得自己又開始發燒,渾身都很燙。
整個人都被架在火上烤一樣,手臂是燙的,胸腔是燙的,就連額頭和眼皮都很燙。
他隱約能聽見一些聲音。
好像是姨夫在說話,也好像是彌爾和萊特在說話,更有一些他不認識的陌生人……
但全都像是隔了一層膜,模模糊糊,時斷時續。
中途不知道是誰,又往他胳膊上扎了兩針。
每一針都和先前第一針時差不多。
冰涼刺骨的液體順著針管進入到他的血管里,剛要覺得舒服一些得到降溫,旋即卻開啟和之前似曾相識的劇烈疼痛。
疼的他整個人止不住地打顫,胃都開始痙攣。
只不過這次不需要誰來按住他了。
因為他明顯已經喪失了對自己身體的掌控權,連想要簡單蜷起身子推拒的力氣都沒有,一根指頭也動不了。
像是回到去到研究所的第一天。
毫無防備墜進深海如墨濃稠的深淵斷崖里,有一隻手不斷地將他往下拽,不知道什麼時候是頭,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停止。
就好像來到十八層煉獄,只能無休止地在失重感中體驗窒息和恐懼。
連哭的權利都被剝奪去。
…
儘管很不甘心,但安白白以為自己肯定是死了。
結果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竟再次感覺到了曬到自己眼皮上的光亮……
安白白應該睜開眼的。
可上一次他就是這樣睜眼,然後目睹了姨媽的自殺,經歷了他上輩子最大的噩夢。
那這一次呢?他要是再睜眼。
會不會看見萊特也和姨媽一樣死在他面前……
安白白只要想一想這件事的可能性,眼淚就好像又要從緊閉的眼角滑下來,整個人怕得要死,瘋狂想要逃避。
但他心底也有一個聲音。
萬一呢。
萬一這次睜眼就是好了呢,一切恢復平靜。
他重新回到星際世界,基因病好了,萊特也還在他身邊,同事們看到他終於醒過來,個個喜極而泣。
兩種可能性,就像那隻蒙在盒子裡的薛丁格的貓。
只要他不睜眼,就永遠不知道裡面的答案。
安白白本以為自己會猶豫很久。
可他實在太委屈了,太想見到萊特了。
想要男人抱抱他,摸摸他的頭髮,喊他兩聲寶寶,然後告訴他全都是假的,什麼事情也沒有,姨媽也沒死,只是做了一場夢。
能多看星際大家的一眼,總比就這樣再也不見好。
所以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概率,安白白還是選擇了睜眼。
和上一次的經歷類似。
這次的少年睜開眼依舊是臥室頂奶白色的天花板,看不太出是在研究所宿舍,還是仍在自己地球的家裡。
他想從床上坐起來。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睡了太久的緣故。
安白白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力氣,整個腦子都昏昏沉沉,連眼睛珠子的轉動都很費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