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姑姑應當只是歪打正著,陳菩這樣想著,心下卻開始不忍了。
不受寵的小公主獨攬了遺宮的方寸淨土,他叫此地染了血不好。
「如是因對這宮中的積怨,或是心中積壓的血仇,因此只為求一個發泄的快活而生歡。於是一時妄動惻隱,許是不經意間,可足夠逼人走上一條絕路。這樣的愛,是算不得完滿的。」正陳菩猶豫之際,季姑姑卻已垂下了眸子,看著陳菩捏在指腹的白菩提子,搖頭苦笑了聲:「掌印即使殺了老奴,老奴亦要說。」
「公主擔不起掌印這樣的愛。」
「咱家還不明白...」
「咱家想不通...」
陳菩默了良久,坦然將那顆白菩提子舉到季姑姑面前:「白菩提沾了血會髒,數年如一日,人們開始厭惡它,唯咱家必須汲血而生,世人也開始唾罵咱家,畏懼咱家。」
「咱家本心澄明在陰渠,人欲又不折。因此取捨之間,無不是剝開肉,剜掉骨的重塑與洗禮。」
「動心起念,原非一日一面一見所定奪,是積年累月而生。
可只咱家一念叫她的路更難更阻,對於她來說太沉重,也太不公平。
這世道對她已經足夠殘酷,她與我,皆非隨波逐流的性情,然更難走的路,她會望而卻步。」
「她是很脆弱的人。咱家該為她持刀在前。」陳菩略微遲疑了下,又道:「可舉起一把刀也並不容易,這畢竟是剝肉剜骨,殺一個人,換一顆心。咱家不知值不值得,又怕不值得。」
「尚且還捧不出一顆赤誠的心來。」
人欲無邊,仇恨是束在身上的枷鎖,沒有枷鎖,就沒有今日的陳菩。
他背著著枷鎖走在似海的深宮裡,走了十幾年,早習慣了這樣的日子。
沈萬嵐害得他家破人亡,為沈家博得了爵位。
如今終於有一個使他動容的小娘子,可因為她是沈萬嵐的女兒,所以一切只不過是他願意為之動容而已。
他並不是一個善作取捨的人,所以對於季姑姑的話。他答不出,也想不明,因為從最初之際,他便覺得不值得。
惟負累仇恨而生,其餘的,在他心中眼中都不值得一提。
而至於寢殿裡安睡著的小公主,她只要肯在他身邊,願意在他身邊,不與定國公府有牽連,他一定護她。
可若是要他為她一念取捨,那他在深宮裡的十幾年,及兩族亡魂,豈不是個笑話?
聽到陳菩的回答,季姑姑反倒紓解了一口氣:「捧不出也無妨,捧出來太快收回去的也快,對掌印也殘忍。老奴只希望掌印步步深思熟稔,六公主同掌印是一樣的人,一下丟了就是真挽不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