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和過往一樣,只是隔著車窗望了一眼遠處蕭索荒涼的山巒。
這座山葬著無數魂靈,她父母在其間微不足道,但應粟知道,他們的墳墓一定怨氣最盛。
——生前怨偶,死後相依。
這是應粟身為子女,給他們最後的『體面』。
她降下車窗,從扶手箱裡摸出一盒煙,敲出一支咬嘴裡,點燃後吸了口,吐出的青白煙霧模糊了遠山輪廓,也模糊了她冷艷而麻木的臉。
應粟始終遙望著一個方向,許久後,指尖探出窗外,灰白色的煙末折斷半截,簌簌落在地上。
宛若焚香餘燼,也宛若死人的骨灰。
如此,便算作祭奠吧。
應粟收回視線,緩慢勾起唇角,輕輕笑了聲。
爸媽,這是你們在地獄相聚的第十一年,忌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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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烏雲壓頂,一聲驚雷炸響天際,暴雨轟然而至。
紅色法拉利在陰沉的雨幕中疾馳,像一縷漫無歸宿的幽魂。
應粟不知該開往何處,她只是一直朝前開,雨刷器嘩嘩作響,掩蓋住了幾聲手機震動。
直到周圍的景象變得熟悉無比時,她才猝然一個急剎,將車停了下來,視線空茫地掃過護欄外被暴雨擊打的蔚藍江面,幾秒後,她雙手抱住頭無力地趴在方向盤上——為什麼在沒有目的地的時候,她還是將車開到了曼珠橋。
難道一個人的習慣和肌肉記憶,就這麼不可摧毀嗎!
中控台上的手機再次震動,應粟從胳膊的間隙看了一眼——是周璨。
她撈起手機,接通:「怎麼了?」
「姐,你還好嗎?」
應粟以為她是問心理諮詢的事,「聊得還可以。」
「不是這個。是我剛想起來,今天是11月7號。」周璨似乎猶豫了很久,才略有些艱難地開口,「傅先生出國之前,曾特意交代過我,讓我這一天一定陪在你身邊,不能留你一個人待著。」
「我雖然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也知道你不願聽我提起他,但我實在有點擔心,姐,你現在——」
周璨後面再說什麼,應粟完全聽不到了。
她心跳滯空,深呼吸了幾下,用力維持住平靜的聲音,「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我沒事,過會兒就回家。」
說完,立刻掛斷電話。
心跳和呼吸一同失序,握著手機的手指也忍不住地顫抖。
那些被她刻意遺忘的記憶,因為傅斯禮,再次不受控制地席捲過她腦海。
「小叔叔,我沒有家了……」
十七歲的她目睹父母在自己眼前變成一灘血肉。
一個噩夢的結束卻是另一個噩夢的開端。
從此這個世界上,她就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
所以,她孤注一擲地抱住了那個男人。
彼時傅斯禮已經是霖市令人聞風喪膽的權貴大佬,隻手遮天,翻手為雲。
人人奉承他,敬畏他,忌憚他。
唯獨她,不知天高地厚地,敢『利用』他。
記得也是這樣一個混沌雨夜,她渾身濕漉漉地撲進他懷裡。
青澀的美貌,脆弱的眼淚,動人的哭腔——組成了她天然的優勢。
她清楚,無論外界如何神化他,他都是一個男人。
男人是無法拒絕,一個漂亮又柔弱的孤苦少女投懷送抱的。
傅斯禮也沒有例外。
何況,她望向他的每一個眼神,藏在虛情假意背後的,都是她少女怦然的真心。
他那麼聰明,怎麼可能看不穿她的拙劣演技。
可能就是這幾分真心,換取了他的心軟。
「粟粟,以後跟著我吧。」傅斯禮彎腰輕柔地摸了摸她濕漉漉的頭髮,溫潤如玉的聲線瞬間撫平了她所有恐懼和不安。
「小叔叔養你長大。」
就這麼一句,在應粟一無所有的時候,穩穩托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