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個世界是一個荒誕的舞台劇場,他們一定是最出色的演員。」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以觀眾的身份旁觀著這齣戲,無喜也無悲,甚至覺得有意思。」應粟頓了頓,聲音沉下來,「可他們偏偏要邀我入戲,要我配合出演他們那些變態而扭曲的戲份。」
「他們一人給我發了張角色卡,一個讓我當父親的眼睛,一個讓我當母親的共犯,一個精神摧殘我,一個虐待囚禁我。」
她雖然沒有詳細說過程,但席則已經從這三言兩語中,感受到了她從前到底遭受過什麼樣的折磨。
「姐姐……」席則摟住她肩膀的力度收緊。
「席則,你一定想像不到,這世上有的父母和子女,生來就是仇人。」應粟說,「他們組建家庭的意義,不是為了愛和相互依靠,而是給自己貧瘠的精神世界找到一個宣洩的出口,為此他們必須要將自己的親人同化——不惜用盡所有手段。」
「而我,」應粟抬眼看向席則,目光沉熾,「不想被同化。」
「所以,」席則呼吸和聲音都放輕了,「你想殺掉他們,不是因為恨,而是因為——自救。」
「是,他們根本不值得我恨。」應粟聲音開始有些細微的顫抖,「我只是恐懼,害怕自己有朝一日會成為他們那樣麻木不仁的人,害怕自己一輩子都會困在那場荒誕的戲劇里,害怕——」
應粟頓了頓欲言又止,最後一個原因她沒有說出口。
「所以,我想置之死地而後生,顛覆那一身爛命。」
席則的心臟好似被豁出了一個口子,他痛惜她的遭遇,卻沒有勇氣再聽下去了,因為縱然知道她有這麼多的悲苦和絕望,他也無法控制自己……不去埋怨她。
她這個自救的代價,實在太大了。
但話已經說到這裡了,他終究沒忍住發問,聲音難掩起伏,「為什麼選擇車禍?」
應粟咬了咬唇,她臉色接近漠然地坦誠道:「那不是唯一的方式,卻是最優的。」
「車禍最容易偽裝成意外,我
也最有可能全身而退。」
她說著,思緒不由又回到了那個夜晚。
「我當年其實並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只是研究顯示人在極端憤怒、恐懼和焦慮的情況下駕車,車禍風險會增加近十倍。」
「這就值得我賭一把了。」
席則極力克制著情緒,低聲道:「你算準了一切,深夜,懸崖,逃亡,警察的追擊,還有——那段致命的音頻。這些元素足夠把你父親逼上絕境了。」
「是啊,我明明算準了一切。」應粟側過頭,把臉深深埋在他懷裡,淚水頃刻浸濕了他的胸膛,「唯獨沒算到,你爸媽……」
席則沉痛地閉了下眼,呼吸都在顫,「他們那天是為了趕回來給我過生日,才抄近走了那條荒路。」
「對不起,」應粟壓抑著哭腔,不斷重複著,「真的對不起……」
「應粟,對不起三個字太輕了。」他也最恨這三個字。
席則把她臉從自己懷裡抬起來,眼眶紅得像滴血,語氣近乎逼問:「你為什麼要在今晚跟我說這些?」
為什麼一定要打碎這場美夢?!
「因為我知道,」應粟哀痛地看著他眼睛,「你想放過我,對嗎?」
席則苦笑了兩聲,嗓音啞到極致,「我還能怎麼辦?」
「我他媽恨不起來你。」
在恨她之前,他就已經先愛上了她,愛了許多許多年。
應粟喉頭哽咽:「席則,我不值得。」
你放過了我,誰來放過你?
你父母的命,誰來償?
席則沉沉地、靜靜地望著她,眼裡的痛苦如有實質,「不值得又如何。」
他輕輕摸上她的臉頰,「我從八歲那年在警局遇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在劫難逃。」
「可我還是敢愛你。」他指腹划過她眉眼,苦澀地笑了聲,「愛到痛不欲生,我也不後悔。」
應粟幾乎被他掌心的溫度焚化,整顆心臟也被震得四分五裂。
她何德何能?
「應粟,」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她眼睛,忽然問,「你還會再愛上別人嗎?」
應粟哭著搖頭。
這種痛徹心扉的愛情,這輩子,擁有……兩次就夠了。
「那你會一直記得我嗎?」
「……會。」
「這就是我想要的。」席則攬過她的腰,用力抱住了她,像是要把她揉進身體,「姐姐,我不恨你了,但也沒法原諒你。我唯一能想到的報復手段,就是讓你愛上我後永遠失去我。」
他臉埋在她肩窩,嗓音濃烈嘶啞,直讓人心碎,「明天過後,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應粟緊緊攥住他的衣襟,身體顫抖不已,好半晌,才艱難地吐出一個單音節,「好。」
那一夜,他們擁抱了很久,久到天荒地老。
快到清晨的時候,挪威下了雪,萬籟俱寂。
曦光初照,遠方的雪原閃爍著銀光,仿佛精靈在森林間跳躍,比夢境還要美。
他們安靜地坐在窗前,周圍靜謐得只能聽到簌簌的飄雪聲和火焰的蓽撥聲。
還有,席則漸漸平穩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