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傷幾個月了?」
「四個多月。」周大明叼根草在嘴裡,說話懶散散的,顯然對軍人受傷這事早已司空見慣,「醫院待了三個多月,能想的法子都想了,沒啥效果,這才讓出院回來。」
褚辰若有所思。
片刻,到了縣醫院門口,褚辰跟在周大明身後下車,說了句「稍等」,快步去旁邊供銷社買了一斤紅糖,兩斤雞蛋,一瓶麥乳精,兩袋奶粉。
還好,過來時,跟王晨海換了些本地票。
「采采,你看我帶誰來了。」還沒到住院部,周大明便朝樓下一個玩耍的黑胖小女孩喊道。
褚辰打量著孩子,跟昭昭個頭差不多,長得像姆媽,柳眉杏眼,小小的鼻頭,嘴唇肉嘟嘟的微微上翹,一笑,兩個酒窩。
剪著個鍋蓋頭,穿著身舊軍裝改做的衣褲,打著赤腳,身後丟著雙黑色繡有花草的小鞋子。
褚辰將手裡的公文包,連同剛買的東西一起遞給周大明,請他幫忙拿著,上前俯身蹲在孩子面前,笑道:「你叫采采,對嗎?來,介紹一下,我是四舅,媽媽有沒有跟你提過,小時候,她老欺負人了,經常搶奪我和你三舅的吃食玩具。」
采采瞪著雙眼看他,一轉身撿起地上的小鞋子,撒丫子就往住院部的樓上跑,「阿奶、阿奶,你快來啊,有人販子,拐小孩哩——」
面對眾人或敵視或警惕的目光,周大明樂不可吱,「哈哈……誤會、誤會,這是孩子的舅舅,親的,第一次見外甥女,熱情了點,嚇著孩子啦。」
說罷,扯了褚辰往樓上走。
褚辰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隨之「噗呲」一聲笑道:「孩子被教得真好!」
「邊境嘛,走私的、違法亂紀的,從沒間斷過。孫建國是獨子,他又只有采采這麼一個女兒,如今他受傷癱在床上,孫大娘、孫大叔可就指望這孩子日後給兒子養老呢。」周大明說著看向褚辰,那意思不言而喻,便是你姐跟人家離婚,孩子也別想帶走。
褚辰頷首,孩子的去留,得看他二姐的意思。
周大明以為褚辰贊同他的觀點、主動放棄了孩子,一把攬過他的肩,笑道:「好兄弟,等會兒你見到孫大娘就知道了,為人在正直厚道不過。你二姐嫁過去,孫大叔便托關係將她安排在小學教書,再沒下過地,農忙時,也只是在家帶帶孩子燒燒飯。」
說著話,兩人上到二樓,遠遠就見采采站在間病房門口拉著位頭髮花白的老人,指著樓梯口說著什麼,不妨瞅到他們上來,瞬間瞪大了雙眼,小身子一扭躲到了老太太身後,尖叫道:「啊,人販子過來啦,阿奶、阿奶,快進來,關門——」
說罷,就要扯著老人往病房裡躲。
孫大娘認出了周大明,一把將孫女攬在身前,笑道:「胡說什麼啊,那是周伯伯,前天剛來過咱家,不記得了?」
采采扭頭再看,仔細辯認了番,不好意思地抓抓臉,咧嘴笑道:「還真是啊,我方才沒瞧清楚。」
「那采采要對周伯伯說什麼呀?」孫大娘說著鬆開了攬著孫女的手。
采采對著走近的周大明和褚辰站直身子,深深一躬,大聲道:「對不起!」
「沒事沒事,」周大明笑著一指褚辰,「采采,他方才跟你說的話還記得嗎?你應該叫他什麼?」
采采扭身抱住奶奶的腿,悄悄朝褚辰看去。
褚辰朝她笑笑,跟孫大娘道:「大娘你好,我是褚韻的四弟褚辰,我姐她還好嗎?」
孫大娘從周大明那知道他今兒會來,一早就等著了,聞言打量眼褚辰笑道:「剛吃完飯,在看報,快進來吧。」
褚韻聽著門外的動靜,放下手中的報紙,緊張地看向門口。
她沒想到,家裡收到她求救的電報,會讓四弟過來。
四弟啊……自小隨爺爺奶奶住在茂名路央行分的公寓樓里,偶爾回家,爸媽待他像客人。
她自小聰慧伶俐,深得姆媽喜歡,自然看姆媽的眼色行事,在有數的相處里,待他亦是從沒親近過。
再說,那會兒她正是愛玩愛鬧的年紀,便是知道他提了爺奶準備的點心糖果回來過周日,也沒時間陪他聊天、玩耍。
64年爺爺病逝,奶奶跟著一病不起,他回家的次數更少了。
兩年後,她和因為有嚴重氣喘而晚上學的大哥一起讀高三,距離高考不足一個月,陡然接到了高考停止的消息。
畢業了,分配一直沒有著落。突然一夜之間,到處都在宣傳「廣闊天地,大有作為」,鼓勵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到邊疆去、到農村去,到需要我們的地方去。
街道辦事處和居委會找到家裡,說是「兩丁抽一」。
當晚,大哥的氣喘病便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