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忙道:「大哥大嫂、小妹,借多少我都感激,我保證,一有錢立馬就還。」
二嫂跟著道:「我們打欠條。」
大嫂一咬牙:「兩百。」這錢一出,兒子報班學畫的事得擱一擱了。
丁珉緊緊捏著指尖,半晌,喉嚨乾澀道:「我那有八百,明天我拿過來。」
這話一出,丁珉只覺渾身的精氣神都被抽光了。
二哥二嫂驚喜地連連道謝,丁家媽偷偷掐了女兒一把,耳語道:「你拿這麼多錢,跟褚青商量了嗎?」
丁珉不語。
這錢是宋芸芸為給兩個女兒落戶,偷偷塞給她的。除了老三兩口子,其他人都不知道。
牽著兒子的小手,走出污水橫流的破舊老弄堂,丁珉一時有些茫然,借出八百,她手裡還剩八十多塊。
八百多,原是她走出褚家的底氣。
「媽媽,咱們快回家吧,」房毓搖搖丁珉的手,順著脖子往下抓道,「我身上好癢啊。」
丁珉低頭查看,發現兒子頭髮、脖子、手臂上都有蚊子咬的硬包,「昨夜睡覺,你外婆沒點蚊香嗎?」
「點了,不管用。」屋裡住不下,昨夜他是和大舅、二舅、外公、表哥,拿著蓆子,睡在弄堂里的,那蚊子多的,耳邊嗡嗡聲就沒停過,咬死他了。
經過藥店時,丁珉進去花了五分錢,買瓶風油精給擦擦,癢是沒那癢了,就是漬的疼。
到了宜興坊,小夥伴一叫,房毓跟著跑去玩了。
丁珉繼續往家走,一進灶坡間,就見謝曼凝守著鋼精鍋,燉煮著什麼。
丁珉沒理,徑直從她身後走過,上樓。
謝曼凝氣得啪一聲摔了筷子:「丁珉,有你這麼當人妻子的嗎?丈夫在醫院躺著,你不管不問,下班回來,菜不買、飯不做,見我從醫院回來,連問一聲都不問,你想幹嘛?」
「那你咋不問問,天下間有幾個男人會將妻子的大學錄取通知書撕毀的?」
「丁珉,你再別血口噴人,我撕了你!」謝曼凝一張臉漲得通紅,「你說收到了錄取通知書,誰見了?你問問咱樓上樓下,誰聽說你考上大學了?禇青從小在大家眼皮子底下長大,自小品學兼優,道德高尚,什麼時候幹過偷雞摸狗的事?這次高考,要不是他非要報考復旦最難考的數學系,什麼大學上不了。」
相比一根蔥、一瓣蒜都跟鄰居斤斤計較的丁珉,灶坡間忙活的主婦們自是更相信彬彬有禮、矜貴自持、衣著體面、言之有物的褚青的為人。
「丁珉,可不敢往自家丈夫身上潑髒水,褚青還要考大學呢,口碑差了,政審不好過?」
「對啊,不是說這次差兩分嗎,再複習一年,明年再考,一準能過。丁珉啊,夫妻一體,可不敢瞎講。禇青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你放心吧,你要真能考上,他保准比誰都高興,臉上有光啊,是不是?」
另一個嗤笑道:「你說自己收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莫不是在做夢吧,你家禇青要考大學,那是凌晨四五點就起來讀書,晚上十一二點還在做題,誰見你複習了?」
向家好婆倒是經常看見,丁珉晚上蹲在灶坡間給褚青燉湯時,抱著本子又寫又算,只是想想丁珉平時的為人,終是沒為她說半句話,主打一個不摻和。
「我複習還要你們看著?我報考還要拿個喇叭擱咱宜興坊吆喝一遍?」丁珉冷笑幾聲,轉身就走。
謝曼凝:「丁珉你給我回來,把晚上的飯做了。」
「不做。」
「那就別吃。」
「不吃。」
丁珉這一罷工,一家人才知道有多不方便。
早上起來,沒有熱乎的泡飯、小菜了,晚上下班回來,亦是冷鍋冷灶。
謝曼凝偶爾燉個湯,炒盤青菜還行,讓她挑大樑,別想了,早上人家要備課,晚上回來要批改作業。
樂問夏更不行,她在家就沒做過飯,打個雞蛋湯都能燒煳了。
小六是實習護士,忙著呢,再說,她的手藝也沒比樂問夏好哪去。
最直觀的還是褚青,以前他住院,哪次不是丁珉圍著他打轉,端茶倒水,擦臉洗腳,各式湯湯水水,燉得清爽、噴香,餵到嘴邊,里面穿的衣服一天一換,外衣兩天一洗,帶著肥皂香。
躺得無聊了,一句話,不管多難找的書,也不管外面颳風下雨,丁珉都能很快幫他尋來。
現在,衣服穿幾天了,頭髮也早有味了,誰關注了?誰想起來給他拿換洗衣服了?便是偶爾提來的湯水,不是咸了就是淡了,要麼便是油膩膩的難下嘴。
三天醫院住下來,褚青便覺得自己餿了、臭了,醃入味了,渾身刺撓得慌。
熬不住了,褚青選擇了出院,堪稱有生以來住院最短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