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供妹妹讀書,給農場寄錢寄物,這十二年來,夏文柏沒有請過一天假,周末也很少休息。」任章華輕嘆了一聲,「32歲了,沒成家,連對象也沒敢談一個。」
「去年,為了讓夏盈盈順利通過政審讀研,夏文柏將她的戶口落到了隔房小叔家。為此,他將兄妹倆住的最後一間屋子,跟他小叔置換,搬到了陸家浜路。」
說話間,車子到了陸家浜路,在一排朝南的二層高的老房子前停下,邱秋搖下車窗,透過門洞,朝里看去,只看到一截又窄又暗的木樓梯。
一樓是一溜鋪面,國營飯店、服裝店、糧油店、理發店、文具店,熱鬧而喧囂。
目光掃到樓上,臨街的一扇扇窗,多數打開著,從里支出一根根竹竿,上面晾著被褥,小兒尿墊子,剛洗過的濕答答往下滴水的大人孩子的內衣外衫。
很快一位脊背微弓,面容憔悴,額前白髮橫生,一身灰舊藍色工作服的青年,從樓里快步走了出來。
邱秋隨任章華下車。
「這位便是夏文柏。」
邱秋伸手:「你好,我是盈盈的同學兼老師邱秋。」
夏文柏眼眶一紅,強忍著咬緊了牙,手在衣服上胡亂地擦了下,與之輕輕一握,便鬆開往後退了一步,方嗡聲嗡氣道:「我知道你,盈盈在家經常提起你。說你入學分數最高,分在一組。說你對《黃帝內經》《神農本草經》《傷寒雜病論》《千金要方》《溫病條辨》《脈經》等課文倒背如流,有自己獨特的見解。」
「先上車,路上聊。」任章華招呼道。
三人上車,一路上,邱秋從夏文柏口中知道了夏盈盈更多事。
家裡出事後,小小的夏盈盈遠離了父母、大姐、三哥,沒了玩伴,夏文柏忙著上班、手忙腳亂地學著做飯、洗衣,處理人際關係。當他注意到時,夏盈盈不知什麼時候翻出了他藏起來的《本草綱目》,看了起來。
知道妹妹對中醫起了興趣,夏文柏又害怕,又欣喜。
最終他還是想辦法給妹妹找來了《醫學三字經》《藥性賦》《湯頭歌》《針穴經》。
夜深人靜,電燈都不敢用,兄妹倆窩在房間里小小的一角,四周掩著光,點著一盞小小的煤油燈,一個教一個學,是他們人生最為溫馨的時光。
火車晚點,快一點了才到。
車門一打開,下來的幾乎全是扛著行李,風塵僕僕返城歸來的知青,有單身一人的,也有拖家帶口的。
周六,家人來接得不多,電車站牌前,人頭攢動,擠滿了人。
邱秋三人舉著牌子,立在人群中。
好一會兒,眼看人都走完了,方有一個青年,一手架著一位老人,緩步走了出來。
「爸、媽,」夏文柏不敢置信地看著過分蒼老、一副病弱的父母,「爸——媽——三弟——」
夏文柏踉蹌著奔過去,一把抱住三人,號啕大哭。
邱秋扭開頭,不敢看。
任章華等了會兒,見四人情緒平和了些,才抹把臉,帶著邱秋上前自我介紹,接過三人的行李,往回走。
路上,夏忠國強忍悲傷,向邱秋、任章華打聽了不少夏盈盈在學校的事。
車子到了陸家浜路,在房子門前停下,任章華幫忙提著行李,邱秋從後車廂里抱出一個紙箱(裡面裝有兩罐奶粉,兩瓶麥乳精,五斤掛麵,兩斤雞蛋,一包紅糖,同學們湊錢買的),隨一家人往樓上走。
走過吱嘎作響又窄又暗的木樓梯,上了二樓。
一間朝北的起居室,七八個平方米,兩扇朝北開的窗,因為樹蔭的遮擋,不怎麼透光。
屋裡放了張高低床,看上面用各種碎花布拼接的床簾,不難猜出,那是夏盈盈放假回來的住處。
除了一張雙層床,一張可支起的小圓桌,兩把高凳,一個單開門書櫃,三個撂起來的樟木箱,屋裡再無其他。
做飯的煤球爐子放在門外的樓梯轉角上,爐旁是一個帶鎖的舊櫥櫃,和一小撂煤球,一小筐引火的碎木片。
屋裡屋外收拾得很乾淨,小圓桌的玻璃板下,壓著幾張照片,有一張全家福,三張兄妹倆的合影,還有五張夏盈盈不同時期的單人照,及兩張大合影,那是2月17日,出發去前線時,大家站在教學樓前拍的,另一張是在機廠照的。
這兩張合影,是任章華得知夏盈盈犧牲後,過來通知夏文柏時,帶來的。
看著這兩張照片,夏媽媽再次放聲大哭,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