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當她翻開其中一本奏摺時,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張己搬過來的這些東西,與其說是奏摺,實則不過是一些地方官員的新歲賀辭罷了。
她信手攤開其中一本,奏摺來自廣州府的一名吳姓參將。
乍一看,寫得還挺感人。
「——臣奉聖令入廣州府滅倭已四載有餘,其間小女出閣,高堂故去,臣俱不能陪伴左右,實屬遺憾……這些年,臣為父為子,雖未盡到應盡之責,卻無愧於朝廷。去歲末,幾番鏖戰之下,臣已於惠、潮二府大勝匪寇,且九戰皆捷,此乃天佑我朝也!」
「——新歲將至,臣思君心切,卻囿於廣州府路迢,慚於倭患未除而無顏見君,唯有以一紙書信相托,遙賀新禧。臣伏願陛下聖體安康,國壽永駐!」
到底是武將,文字表達雖不算流暢,卻足夠情真意切。
唐瓔故去的叔父亦是一位驍勇的將士,讀完此信難免有些動容,遂提筆寫下——
「參將勞苦,廣州府瘴氣重且匪患多,請參將務必愛惜己身,注意修養。朕於建安亦掛念參將安危,廣州府的將士和百姓們……」
吳參將的賀詞不過幾百字,她卻洋洋灑灑地回了一千多。
收筆後,唐瓔微微活動了一下筋骨,目光落到黎靖北批過的一冊奏摺上,眸光微頓。
那封奏摺來自另外一名戍守邊關的武將,同樣是直抒胸臆的文字,以及情真意切的祝願,黎靖北會怎麼回呢?
她好奇地翻到末尾處,目之所及,只有簡短的一行字——
「朕知道了。」
……
這廂,黎靖北早已麻溜地批完了五六十本奏摺,側身一瞧,卻見唐瓔才將將批完一本,眸中疑惑頓生,似是不解那四個字她為何會寫得如此之久。
唐瓔尷尬一笑,心虛地撓了撓頭——
「筆……筆劈叉了。」
黎靖北並未起疑,順手將自己的狼毫遞給她,起身拿了支新的,復又俯身回去繼續批閱奏摺。
就這樣,兩人對著同一張案幾,在大年初一的日子裡回了一整日的賀歲信。
申時,唐瓔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欲起身活動肩頸,一抬頭,卻發現黎靖北眼下烏黑一片,似墨染般。
——想必是連日的奔波所致。
不知為何,瞧見他這副疲態,唐瓔竟覺得心中有些愧疚。
為彌補這來路不明的歉意,當晚她決意親自下廚。
知會過黎靖北後,她下樓找跑堂要了些肉菜,隨後又轉去膳房忙活了一陣。
半個時辰後,四菜一湯皆已備齊,將將好夠兩人的份。
許是天氣太涼,亦或是早些時候烀餅吃多了,唐瓔胃口不佳,望著滿桌的佳肴遲遲不肯動筷。
黎靖北默然為她盛了碗湯,督促她扒拉完一小碗粳米後,自己才開始用膳。
一盞茶後,桌上的飯菜被掃蕩一空,唐瓔心情略有些好轉,彎眸笑了笑,「陛下瞧著還挺喜歡。」
「——那可不。」
黎靖北狐眸微闔,低垂著腦袋意有所指道:「朕孤家寡人慣了,也只有二十歲生辰那日才享受過這般優待。」
唐瓔聽言心頭微酸,這哪兒算什麼優待……
他貴為天子,手握重權,天南海北什麼奇珍海味尋不到,家常便飯反倒成了奢侈。
說起這個,唐瓔便有些心虛。
想她為妃四年,於太子衣食起居的照料上似乎從未上過心,唯一的一次下廚還是在他及冠那日。
太子及冠前幾日,黎靖北偶然從她的舊木箱中發現了墨修永為她臨的那些丹青像,嘴上雖未說什麼,心裡卻膈應的不得了,二人的關係也變得有些緊張。
冠禮當日,她做了一大桌子的菜讓月夜去請,他卻以公務忙為由推拒了。
生辰還忙公務?
縱使心中有氣,唐瓔卻懶得戳穿,胡亂吃了幾口後便倚著膳桌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忽被一陣咀嚼聲吵醒,睜開眼才發現,之前還對她的邀約不屑一顧的某人轉頭就把桌上的菜餚席捲一空。
望著乾淨如新的碗碟,那時的她,心裡是極為雀躍的。
為妻四年,唐瓔心裡很清楚,她無法如陸容時那般日日為君洗手作羹湯,便是連孫寄琴表面上的噓寒問暖都做不到。她從來不是世俗意義上的賢妻,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堅定地站在盟友這邊,與他同進退、共甘苦。
而黎靖北對她,當真是用足了心。
心跳有些亂,加之癸水將至,唐瓔莫名覺得有些煩躁,索性放下奏本臥去了床上休息。
「陛下,我想歇了。」
黎靖北微微一頓,淺笑著應了聲「好」,隨後十分自覺地退了出去。
男人的腳步聲很沉,行走在客棧的過道上,發出「吱吱」的響動,一下又一下,如鈍器般捶打著她的心。
就在他即將轉去迴廊盡頭時,唐瓔「唰」一下推開了木門,急聲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