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上午的太陽很明亮,陸灼年坐在陽光下,整個人卻仿佛被一團只有陳則眠能看到的陰霾籠罩。
這熟悉的、淡淡的死感。
怎麼還沒紓解呢,就自動進入到自厭自責這步了。
世界又跳幀了?
陳則眠寧可懷疑世界卡BUG,也絲毫不懷疑陸灼年是自己紓解了。
他氣喘吁吁地跑向陸灼年:「祖宗,你怎麼跑這兒來了?不是不喜歡籃球場嗎?」
「我上初中的時候很喜歡打球。」陸灼年用很平淡的語氣告訴陳則眠:「生病就不打了。」
陳則眠在陸灼年身邊坐下來:「因為討厭肢體接觸嗎?」
陸灼年笑了笑:「算是吧,生病後我退出了籃球隊、退出了游泳隊,遠離所有需要與人接觸配合的運動項目。」
「高一一整年,我缺席了所有的游泳課,同學問我為什麼不下水,我不能把真實理由告訴他們,就說是水髒,他們在背後叫我陸大少、叫我太子爺,後來他們知道我爸是誰,又覺得我的所有挑剔都理所當然,那些稱呼竟然也慢慢發展成一種敬稱,想想真是好笑。」
陳則眠沉默了幾秒說:「一點也不好笑。」
陸灼年看向陳則眠,什麼都沒說,這麼看著他。
陳則眠握了握陸灼年的胳膊,鼓勵道:「會好的。」
陸灼年搖了搖頭:「不會好的,陳則眠,永遠都不可能好的。」
這世界上所有的治療方式,科學的、不科學的,陸灼年幾乎都試過。
可全都沒有用。
他本以為這一次能有例外,但結果還是一樣。
在治病過程中,最讓人絕望的不是不見好轉,而是反反覆覆。
這種打擊是毀滅性的。
停藥的兩個月以來,在陳則眠的幫助下,陸灼年真的感覺在一點點變好,每次發病的嚴重呈螺旋形下降。
就像陸灼年自己說的那樣,有幾次陳則眠想出門的時候,他都感覺到了犯病的徵兆,但能夠控制住,只是沒有控制。
如果是在學校或者外面其他地方,這種程度的病症,他自己就能挺過去。
明明是在好轉的。
可昨晚這一次綿延的、漫長的、狡詐的發病過程,將他看到的希望全都打碎了。
時間仿佛跳回了兩個月以前,這回病症發作的嚴重程度,完全不亞於陳則眠在海南那次。
陸灼年從來不是一個怨怪命運的人。
他所擁有的,遠比沒有多得很多。
可是在病情出現反覆的打擊下,即便堅強如他,也不禁在喜歡的人面前流露出一絲脆弱。
因為他的病不只是影響自己,還會影響他喜歡的人。
他是那麼想保護陳則眠。
病症卻拽著他的理智往相反方向墜落。
他覺得自己糟糕透了,再也不會好了。
陳則眠安慰陸灼年,說:「你不是輔修哲學嗎?事物發展的規律是什麼?」
陸灼年薄唇微微抿起:「螺旋上升。」
陳則眠肯定道:「對呀,所以就是現在不就是旋到了拐彎的地方嗎,等這個彎拐過去了,它還會往上的。」
陸灼年沒說話,只是很淺很淺地笑了一下,看起來有被哄好一點點。
陳則眠攬著陸灼年肩膀,繼續哄道:「沒關係,道路是曲折的,但前途是光明的,我們再治就好了。」
「可我會控制不住傷害你。」陸灼年很輕很輕地蜷起手指,虛握著陳則眠的手:「我根本不敢讓你知道,每次病發嚴重的時候,我腦子都在想些什麼。」
陳則眠轉頭看他:「你說說看。」
陸灼年環視明媚純潔、朝氣蓬勃的校園:「這種話不好在學校里說。」
陳則眠眉梢輕輕挑起道懷疑的弧度,用眼神詢問:這麼髒的嗎?
陸灼年點點頭。
那看來真的是很髒的話了。
陳則眠非常好奇,像陸灼年道德感這樣高的人,到底能有什麼骯髒的想法。
他倒要看看能髒到哪兒去。
陳則眠傾身靠向陸灼年:「你可以悄悄說,別人不會聽見的。」
陸灼年側過頭,在陳則眠耳邊低語道:「想把你關在地下室里,除了我誰都不許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