攥著書包肩帶再次後退半步,戚緲盡力克制才沒把拳頭掄到這張虛情假意的臉上去:「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這當哥的當然很高興看見小輩能獨立生活,他不回來,證明他在外面過得比在家舒服。」紀明越直起身,「就是得辛苦你替我養著這不學無術的弟弟,他要是能不靠家裡的財產活一輩子,我也很欣慰。」
戚緲聽懂了,紀望秋在外面是死是活無所謂,只要不回去分割財產,紀明越不干涉紀望秋跟誰在一起,但要是過不下去跑回紀家坐吃山空,紀明越斷然不會放過——就算是他戚緲拼死護著也不行,紀明越壓根不把他的力量放眼裡。
毫無跟紀明越對峙的心思,只要確認紀明越沒把車禍的發生懷疑到蔣鷙頭上就行。戚緲掀了掀眼瞼,聲線平穩道:「紀先生放心,我會照顧好他的。」
不再提「紀少爺」,既然紀明越虎視眈眈,紀望秋本人從不稀罕,那戚緲也不再為紀望秋附加身份。
沒等紀明越回話,戚緲轉身要走,誰知紀明越又一次喊住了他:「戚緲,其實我挺好奇的。」
受修養促使駐足,戚緲回頭看向他。
「你知道我是後來才搬進紀家的,家裡面很多事都不清楚。你跟我爸到底什麼關係?值當你那麼護著他的小兒子。」紀明越推測,「你不會是被我爸睡過吧?有把柄捏在他手裡?」
戚緲眼神一沉,一股反胃感直直地頂上喉嚨,抓在書包帶上的手鬆開,他倏地攥拳朝紀明越的臉龐揮過去!
「啪」,紀明越輕鬆地擋下戚緲的攻擊,鉗住他的手腕陰冷地說:「問問而已,反應不用那麼激烈。不管紀望秋現在身體什麼狀況,你回去跟他說一聲,他爸估計挺不過這幾天了,他不露個面說不過去。」
始料未及的音訊,戚緲乍然抬眼,還沒說什麼,紀明越就丟開了他的手。
本能地要把沒砸出去的那拳補上,戚緲蜷了蜷手指,還是忍了下來,校門有監控,紀明越不是善茬,吃了虧不會讓他在學校里好過。
離開學校,戚緲垂著眼漫無目的地走出一段路,直行出一公里多才停下,滯後地發現自己走反了方向。
沒有立刻折返,戚緲停在那裡,盯著地面想起了紀明越的話。
紀向桐挺不過這幾天了。
紀向桐快死了。
今天沒有落霞,很普通的灰濛濛的黃昏,像他當年被領到紀家後,六神無主地在臥室床尾枯坐整個下午,透過窗戶望到的天色。
他的十四歲生日在治療室度過,那一年他心頭冒出過相似的詛咒,紀向桐會不會死呢。
想法一晃出來,戚緲自己都嚇了一跳,懷疑那場大火真把自己的腦子燒壞了,才讓他反常得把自小被培養的良善給擯棄掉。
此刻站在錯誤的方向,戚緲雙肩難以抑制地顫抖起來,是源於內心如撲面浪潮的激動和興奮,是八年前掩埋的詛咒在這一天洶湧,他咧了咧嘴,以為自己會笑出來,下一秒,一滴水砸在腳下的水泥地面,戚緲無聲地落了淚。
好似當年走出治療室所見的那場雨,終於離開了他的身體。
戚緲回過身去,走錯了八年的路,原來還能找到對的方向。
戚緲是紅著眼眶回到公館的,乘電梯從轎廂壁察覺自己面色時已經遲了。
今天莊意泓有事沒來,紀望秋獨自在家,無人監督容易分神,第一時間就發現了他的異樣,丟下筆跑過來問他怎麼了,學校發生什麼事了。
戚緲暗自雀躍一路,被紀望秋這麼一問才恍然記起還沒組織好措辭,他是恨紀向桐沒錯,但讓他承受痛苦的人同時也是紀望秋的親人,他回頭見天明,但沒想把紀望秋落在雷雨中。
見他不說話,紀望秋又追問:「到底怎麼了,比賽結果不如意嗎?哎呀沒事,我掛科那麼多次還生龍活虎的呢,成天到晚被莊變態凌虐不也照樣挺到現在,這次不入圍就明年再戰嘛,那兩千塊獎金就當請我到樓下餐廳搓了一頓,是吧。」
紀望秋似乎總是把事情想得很簡單,被紀明越當廢棋,便毅然決然和這個親哥斷了關係;喜歡的人失聯,他認定等下去終會得到對方的回應;紀向桐日復一日躺在病床,他覺得探望時衷心祝願幾句,下一次過來父親就會好轉。
戚緲後悔自己怎麼習慣走那個校門,碰見紀明越怎麼不當場掉頭,為什麼要讓他來當這轉告噩耗的罪人……
幾度啟齒仍然說不出口,戚緲說:「入圍了,就是太激動了,喜極而泣。」
搪塞完,他沒敢接住紀望秋眉開眼笑的熱烈道喜,鑽進廚房去做蛋糕,實在不是因為想慶賀,而是他從小心煩意亂就習慣找點事情做,獨自消化,獨自思考解決方法,絕不讓消極情緒波及其他人。
將托盤推入烤箱,定時的三十分鐘,戚緲去沖了個澡,擦頭髮時沒忍住拿起床頭的《安全邊際》,導言第九頁,那段話已被他劃了線,每晚臨睡默讀過百十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