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文職小隊,用的是RAC-37手持輕型衝鋒鎗,殺傷力的確暫時及不上他的那種常用武器。阿爾蘭·瓦倫丁拿回子彈帶,隨後聽見阿利克西問道:「有50BMG嗎?」
他要的是某種大口徑子彈,阿爾蘭·瓦倫丁說:「我沒有,不過樓上有一支衝鋒小隊,他們應該有。」
「瓦林卡。」阿利克西說,隨後他從他來時的方向離開,挑了上去。
「瓦林卡」是前獨立國中的「謝謝您。」比起平常的「謝謝」,這句話中獨立了一個表示尊敬的敬語尾綴,是十分鄭重的,屬於個人的鄭重致謝。
後來「瓦林卡」是阿爾蘭·瓦倫丁學會拼寫的前獨立國語。在此之前,他都只會聽,但沒有學習拼寫。
阿利克西成功要到了他要的大口徑子彈,填充了自己的裝備,隨後穿著他那一身時爾洛斯軍裝,混入了返航的車隊。
沒有人是快樂的,時爾洛斯的士兵們從最富庶的地方前來,來到眼前這片煉獄,空氣中焦屍的味道觸動著人的神經,每個人都在強弩之末。
阿爾蘭·瓦倫丁並沒有上那輛裝甲車,因為文職人員的車和護理部隊在一起,落後他們兩個車尾,完全看不清人影。裝甲車駛出一段時間後,前邊的車輛中忽而傳出口琴的聲音,和昨天的哨音一樣清冽,瞬間軟化了起了所有人絕望的神經。
口琴不是時爾洛斯本土的樂器,這批年輕的士兵也沒有見過有誰擅長這個。
那是一曲悠長婉轉的曲調,清麗撫慰著所有人的靈魂。漠漠黃沙,灼灼烈日中,口琴的悠長如同溪流一樣幽幽流入人的心臟,將人帶回內心平靜的地方。那是一種他們從未聽過的曲風和曲調,仿佛順著樂聲流淌,他們可以走入一所靜謐的叢林木屋,那裡覆蓋著寂靜的冰雪,而屋內燃燒著溫暖的篝火。
當然,後來這幫人知道了這首曲調的名字是《揚卡溪邊的楓葉林》,十分動人優美的一首小區,除了它後來變成了前獨立國廣為人知的、一起對抗時爾洛斯人的戰曲以外。
其中一些歌詞大概是這樣的:
「楓林下要埋葬敵人的頭顱。」
「用鷹犬的血燒火,用走狗的骨祭靈。」
或者「她期盼著遠方來的禮物,飄蕩勝利的炊煙」。
……
車輛落地後,阿利克西就混入了人流,再也不見。阿爾蘭·瓦倫丁也並沒有去找他。
或許那天的隊伍里,只有阿爾蘭·瓦倫丁一個人識別出了阿利克西的身份,不過他沒有說出去。
戰爭的每一天都像最後一天,往後的無數歲月,都不比在前線的日子更加漫長。
每個人都會將前一天的事情拋諸腦後,因為記憶好的人是熬不過這種殘酷的時光的。
如果記得那個給你帶來歡笑和溫暖的戰友,那麼親眼看著戰友死去的傷痛就會永遠伴隨著你;如果記得那個必須被拋棄的、送死的同伴,那麼此後餘生,都會受到這一場景的折磨。
阿爾蘭·瓦倫丁從來是軍隊中那個特殊的人,他鐵石心腸,沒什麼情感波動,他認為戰爭的目的只是戰爭,而儘快結束戰爭才是他們要實行的手段和法則。
他嚴苛的程度一度能讓同辦公室的新人嚇得不敢吃飯——此處還有一個情報處久遠的笑話,是阿爾蘭·瓦倫丁認同了發展親和力的必要性,努力學習了微笑,然後第一次實踐後,被他致意溫和微笑的幾個新人連夜送上了檢討。
阿利克西這個名字和那段歲月中其他人的名字一樣,給他留下深刻印象後,被他放入記憶的盒子中塵封,再也沒有拿出來過。直到這個名字徹底沉寂,直到前獨立國和「楓」都已成為幽靈。
直到他聽見頭頂的古鐘被一枚兩千七百米外的子彈撞響。
*
阿爾蘭·瓦倫丁的陳述並不是很動人,可以說是平鋪直敘,和他平常一樣沒有任何音調起伏和情感波動,只有對於細節的闡述上,他保留了他一直以來的冷靜和銳氣。
樓上的荊榕聽著鈴蘭花里的聲音,往肉湯里加入切好的青椒和土豆,蓋上鍋蓋,隨後去切黃油。
鍋里煮沸的肉湯咕嚕咕嚕地冒著泡,香味已經飄了出來。
626說:「哥們,原來你老婆對你這麼有印象。你還有印象嗎?」
荊榕已經跟著阿爾蘭的聲音進行了回想。
但實在遺憾。他搖了搖頭:「不記得。」
他距離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太遠太遠了,遠到他僅僅只能記起自己離開前想要做什麼:無非是兩件事,活下去,還有救助活下來的那些同伴的親人。阿利克西已經是前獨立國的一隻亡魂,記得這個名字的人不必太多,認識他的人也更不用多,包括他自己。
從前經歷的戰爭、訓練,乃至于榮光,都會消失,現在的他活在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