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此前不認得他,殺人又是慣有的事兒,我手上沾滿了鮮血。本以為派給我的也是一項簡單的差事……」他回憶起兩年前的偶遇,眼眶裡滿是濕潤,「說來也怪,傅大人不會武,原是察覺不到我的所在。正如眼下一般,我在樑上,他坐於梁下書桌前。可我到了沒一會兒他便忽然與我說,『可否晚些再動手,給他們寫的密信尚未完成,我答應你絕不拖過丑時。』」
「趙兄弟,你知道我們殺人時,答不答應這些小事都是無所謂的。他既進了我的網,再怎麼掙扎都是必死。」
「所以我答應了,一言不發,在房樑上等了他一宿。等到天快亮,等到他終於擱下了筆,高興地與我說,『真感謝你,有了這些信,他們便知道如何治理縣郡了。』」
「那是我第一次與他交談,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那麼好奇,也許是太無聊了。我問,『他們若不知如何治理縣郡,又怎的當上州府?』」
「『涼州人歷代血性如此,揚武抑文。朝廷派去的過不了多久便因不服眾被他們趕回來,而當地的官員學識不足,總因小失大。』他是這麼同我說的,『所謂貧生亂,亂生戰,戰生殺。當務之急是解決他們的積貧困囿,如此才能平息民怨。』」
關逸作為梁上君子,很少理會朝政,就是平日裡駐守未央宮溫室殿時,也是不在意屋內的王公大臣都在說些什麼的。那時竟然聽得津津有味。
「說了你也許不信,等天亮了之後,我便走了,第一次空手而歸。」他試圖與趙野解釋,「真正怕死的人會向我跪地求饒,會逃,而他,什麼都不怕。我信他是個好官,便與領頭撒了謊,說對方得知了消息提前逃竄,我追尋一夜未果。」
「後來呢?」趙野追問,「這不足以讓你為他拼命。」
「沒有後來,第三日我就被抓了。因為他明知道有人要殺他,還是上了朝堂,將自己的成果公之於眾,並大罵宦官禍國。宦官大怒,可他們無法在大庭廣眾之下殺了他,便追查下去,發現是我放跑了他。」
「當即就下了大獄。宦官,他們折磨人的法子千奇百怪,可比今日所受痛苦千萬倍。我本該在那時就死去的,剝皮的利器已然準備妥當,抽肋骨的開口已然劃開,拔齒的鐵鉗正放在我眼前,做完這些,再把我的筋脈抽個乾淨,懸於高處。」
「不要三日我就會死去。死前所有的同僚都會來觀摩,讓他們沒有自我地為宦官賣命……關於我的故事本該到此為止的。」
「是傅大人知道了此事,前來救我,替我受刑。」關逸說到此處,眼眶的淚水終於忍不住了,奪眶而出。也許他在信念崩塌的時刻就已經死去,是無用之人,可僅見過一面的,與百姓有大用途的傅大人竟然會來救他。
「他的肋骨折斷一根,抽出一根,左手的手筋被挑斷再不能握筆,後槽牙被拔除四顆,心口的皮膚被完整切下。最後又被發配到荒無人煙的地方做官,皆是因為救下了不聽話的我。」
「我自知無用,渾渾噩噩地生活在洛陽,辭去了宮中的官職,給小梁當護衛。沒想到會等來他的死訊……他死在對叛軍的一次戰役中。」
「我羞愧難當。」劍客的體面終於崩潰,「我早該死去的,最好就是今日。」
「你們帶著小梁走吧,不要管我。」
第149章
糙漢坐在地上,五味雜陳,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既然你如此堅決,為何不直接殺了韓遂。」顯然眼下的境況與他們此前的設想全不符,趙野都做好金城大亂的準備了。可他們籌謀了這麼久的刺殺,只換來了無足輕重的一道淺淺的傷痕。
劍客不知道怎麼回答,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對這幾個人生情了,以至於手裡的劍越來越重,腳步也變得更重。
「……你走吧。」關逸突兀地結束話題,覺得把話說得太明白了毫無意義,既然已經失敗,就要勇敢地面對結局。於是沒力氣地把頭擺回去,無助地閉上雙眼。
趙野自然不會這樣輕易地走,韓遂這時候讓自己來,肯定是起了疑心。
「我娘子也回來了。」他起初不理解章絮為何以身犯險,可他覺得把她們搬出來最是有用,「阿和也來了。」
關逸擰著眉頭,不想聽,第一次知道他這般聒噪,責罵,「章娘子那麼大個肚子你也折騰她,要說我,她就該趕緊換個對她好的男人。」
糙漢不理會,繼續說,「她昨夜就生了。阿和是我們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