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上全都是吳慎終的戰友,還有些是他常年捐助的幾個退伍軍人福利站的工作人員和受益者,他們都是從天南海北趕來,只為了送他一程。
他曾經的班長為他念了長長的兩頁悼詞,幾番哽咽,要穩定情緒才能繼續讀下去,在場的人無不垂目落淚。
到最後,白洋拿著吳慎終筆記本里的那頁紙,輕輕走上去,站在了話筒前。
她穿著一身長到腳踝的黑色禮裙,頭髮盤起,戴了一頂黑色的圓頂禮帽,前面有黑色的網紗,蓋住了她半張蒼白的臉。
唯一的淺色,就是她胸前佩戴的那朵鈴蘭胸花,她一夜夜的不睡覺,做了好幾朵,分給了田金寶和邱博他們。
她看著手中的紙,紙頁邊緣已經變得毛躁,因為反覆摺疊,摺痕的地方都已經有些開裂了,上面的話也不是很通順,反覆塗抹修改過好幾次,筆跡的顏色也不同,看樣子他常常會把這張紙拿出來修改。
白洋抬頭,隔著黑紗看向下面的人群,每個人都紅著眼一臉悲傷,田金寶的眼淚不停地湧出,在她黑色的襯衫上留下了濡濕的痕跡,邱博和郎鶴還算克制,也是面色憔悴,鄭雨別正擦掉臉上的眼淚,陳星燦沒能到場,她想他清醒以後一定會覺得很遺憾吧。
然後她看到了人群最後頭的祁昂,對方瘦了好多,臉頰凹陷,眼神枯槁,滄桑又疲憊,一向注意儀表的他身上黑色的西裝皺巴巴的,一看就是從飛機上下來就趕過來的。
不知道為什麼,白洋看著這樣的他竟然有種報復般的痛快感。
她再次垂眸,「我手中的紙,夾在阿終的筆記本里,可以算作是他的遺書,這是他留給這個世界最後的話,雖然我沒有資格,但我是他在這個世界上見到的最後一個人,所以就讓我來念這些話吧。」
「如果有一天,我的朋友看到這張紙,說明我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我無父無母,靠著戰友和朋友苟活今日,孑然一身,無所牽掛,不要為我悲傷,我死在崗位是我所願,請戰友和朋友多多保重,繼續前行。」
簡簡單單幾句話,就像吳慎終一樣,寡言沉默,但忠實可靠。
下面還有一段話,是寫給白洋的,她沒有念出來。
「我的財產請我的朋友白洋代我處理,平均分成五份,四份捐贈給我一直捐贈的退伍軍人福利站,一份給我的繼母和繼妹,雖然我和她們沒有感情,至少讓我代我去世的父親最後照顧她們一次,我書櫃裡所有的書都送給白洋,希望她能得以窺見其他不同的世界,剩下的東西由白洋自由處理。」
她重新收好紙,抬起頭,緩緩呼出一口氣,帶著濃重的鼻音,語氣哽咽,「阿終是我們最好的朋友,今日他暫時離開,日後我們必將在另一個世界重逢。」
白洋是一個理科生,如果不學理科,她也會去學歷史,都是基於事實和科學的,可她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如此希望死亡的人能夠去往的世界真正存在,有一天她在那個世界見到阿終,會和他說對不起和謝謝。
告別會結束,來賓一個個上前,在桌上獻上進館的時候從工作人員那裡領到的鮮花,幾支被白色輕紗包裝好的鈴蘭,清冷純潔,好像鋪滿了吳慎終去時的路。
祁昂和曹文光也上前來獻了花,他捧著一大束白色百合,放下花後,他走到白洋面前,聲音就像是在砂紙上摩擦過,「抱歉,我不知道他喜歡鈴蘭……」
白洋的臉隱藏在帽檐下,「沒關係,只是心意。」
祁昂自己帶了一束花過來,好歹心意到了。
「洋洋,我們談談好嗎?」
他們已經有半個月沒見面了,他離開的時候,雲港還算是春天,現在依然是夏天模樣了,短暫的春天一瞬而逝,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如果是之前,白洋一定會像一隻小鳥一樣飛進他懷裡,他們會擁抱接吻,不錯眼地看著彼此,親昵地貼在一起,纏綿繾綣。
可現在,他們之間明明連爭吵都沒有,卻變得極其陌生,隔閡仿佛深不見底的天塹,他站在這邊,看不清對岸白洋的表情和身影。
白洋沒有拒絕,這種事她從來不會逃避,她早晚是要和祁昂談一談的,「好,等我處理完阿終的事情。」
祁昂的喉結滾動了兩下,最終還是點點頭,「那我等你。」
他話剛說完,白洋就轉身離開了,交代負責的人招待前來弔唁的人去酒店吃飯,她要等吳慎終的遺體火化。
她靜靜地坐在火化室外面黑色的長椅上等待,祁昂就在不遠處看著她,卻沒有上前和她說話。
兩個小時後,一身黑色衣服的女性工作人員走過來,「白小姐,骨灰是您親自收殮還是我們幫您?」
白洋站起身,遲疑了一下,「麻煩你們了。」
工作人員體貼地點點頭,「好,請您稍等。」
白洋沒有重新坐下,看著火化室的門,就那麼又等了幾十分鐘,工作人員抱著一個形似花苞的白玉骨灰罈走了出來,恭敬地交給白洋,「白小姐,節哀順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