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你一直宣稱自己和黎鳴的關係是最好的,但黎鳴知道你今天的所作所為會怎麼想?你會不再是他最好的朋友!」
「他會記得是江淮救了他,他會記得是衛哲瀚在遲疑要不要來救他。」
周皓宇用盡渾身力氣地控訴道:
「即便能從理性的角度評判事情的對錯,但人總歸是感性的生物!」
……
現場突然陷入死寂。
周皓宇無所適從地站在原地。他莫名感覺到那個一直被他藏在心底的、陰暗的自己被唐突地、惡狠狠地拉出來,放在烈日下暴曬特曬。
曬成乾屍的那種。
明明他已經竭力掩藏、偽裝了這麼久,為什麼現在就突然做不到了?為什麼他要在這裡把問題全部推給衛哲瀚?他怎麼能有臉推給衛哲瀚?
周皓宇動作一頓。
正當他艱難地想要為自己的話語做出力所能及的補救時,他聽到衛哲瀚突然低聲喃喃了一句:「所以才更不能耽擱呢。」
他的語氣像是在自己說服自己般。
衛哲瀚正視著周皓宇,竭力平靜地說道:「我的決定我自己承擔風險。即便未來真的有斷交的一天,黎鳴也一直會是我的朋友,但……」
「我可以不是他的朋友。」
在說完這句話後,衛哲瀚罕見地,自嘲地笑了一聲:「不都是這樣的嗎?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陪著你走到最後的。」
「真變成這樣,就算我活該吧。」
衛哲瀚自顧自地將問題攔在自己身上。隨後他頂著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向周皓宇命令式地說道:「走吧,寢室長。」
「時間可不等人。」
「……」
周皓宇突然陷入沉默。
如果當事人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那麼他還有必要勸阻嗎?
他終究還是在沉默中將右手搭在了衛哲瀚的肩膀上。風景在流逝,疾風在奔跑,現實亦無可避免地將他的思緒牽引回過去。
過去……
過去的歲月令他難以忘懷。
周皓宇還記得自己和寢室其他三個人的關係都算不上親密。
如果沒有災變,如果沒有黎鳴的死,他們大概率會在畢業後各走各的路,不再保持聯繫。他會成為其他幾個人口中一類回憶大學的談資,一個突然銷聲匿跡的室友。
但現實就是:
災變發生了,黎鳴也死了。
於是他成為了衛哲瀚為數不多可以聊到黎鳴的朋友。
朋友……衛哲瀚的朋友……
衛哲瀚永遠都不會知道『當他朋友』這件事會有多少好處……
可後來衛哲瀚死了,他也邁向了自己的末路。周皓宇還記得在自己死前最後一次任務前,他的領導是這麼嚴肅叮囑他的——
『如無必要,優先確保江淮的存活。』
……
江淮,他的老同學。
他從災變的最開始就站在了他們所有人都難以企及的高度。他擁有的資質和天賦足夠令官方在最動亂的時期,就敢於為他傾斜儘可能多的資源。
事實上也正是如此。
全國唯三的S級天賦序列,全球排名前三的天啟者……江淮擁有的榮譽和勝利甚至可以鋪滿一條長長的商業街。
他即便不死,也註定載入人類與災厄抗爭的歷史。
可周皓宇自己呢?
他不覺得自己有哪裡特別的,也不覺得自己有哪裡值得被需要的。生活於他是荒涼的廢墟,是死寂的深谷。
但周皓宇還記得自己死前的場景。
柔軟的、冰冷的棉絮自他肉/體裡瘋狂增加。他控制不住地、痛苦地拿著小刀一刀又一刀地劃開自己的皮膚,從腸胃裡、脾臟旁掏出那些潔白的、染血的棉花團。
穿著紅舞鞋的災厄優雅地、不以為然地向著他的躲藏地散步而來。
周皓宇能聽到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周皓宇能看到祂視野,畫面正在慢慢接近自己熟悉的景物。
『周皓宇,你最後有什麼遺言嗎?』
虛弱地坐在滿地血跡里的他最後的一刻聽到了江淮的『臨終關懷』。那一刻他的腦海里想的明明是『給我立塊墓碑吧,江淮』,但實際上說出來的卻是——
『你一定要活下去,不然我就白死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