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熙帝略抿著唇,並沒說什麼。
他不想告訴她的是,若她真隨自己入宮,何止是給正妻敬茶,只宮廷諸多繁縟規矩壓下來,她只怕受不住。
他不想她變成綠頭牌上冷冰冰的字跡。
阿嫵道:「你的安排倒是極好,把我養在外面,我要好吃好喝,還要許多侍女使喚,你再多給我一些銀子!」
景熙帝:「好。」
阿嫵又道:「我要一處宅院,寬敞一些的,安靜一些的!」
她開始提要求。
景熙帝不轉眼地看著阿嫵的眼睛,那雙眼睛清澈晶亮,滿是期待。
他尋不到一絲失落或者不滿的痕跡。
望著她良久,他終於道:「好。」
阿嫵見他這般,便歪頭,笑問道:「三郎如此寵愛阿嫵,是不是阿嫵要什麼都可以?」
景熙帝看著春日桃花一般的阿嫵:「當然不是。」
阿嫵:「……」
啊呸!
景熙帝:「不過我能給你的,一定比你以為的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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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嫵發現,賾三郎事務繁忙。
他在她這裡略歇息過,兩個人一番繾綣纏綿,便見外面侍者來報,說是有要事,那侍者欲言又止的。
男人安撫她幾句,要她好生歇著,便離開了。
阿嫵一個人躺在榻上,覺得自己像是飄飛的蒲公英一般,飄到那裡落在那裡,不知道自己下一刻身在何方。
這時候有侍女前來,問她新到的牛乳要怎麼吃。
阿嫵好奇:「牛乳?」
侍女:「是,才剛送來的。」
阿嫵心中微動。
牛乳並不是一般人隨便吃的,要有牛乳先需養牛,不過大暉對於牛的豢養使用都有規定,比如不可輕易宰殺等,至於牛乳那更是不易得,需要長期養著專門的乳牛。
阿嫵跟了太子後,才知道何為牛乳餅,偶爾間也吃過一些。
因好那一口,和太子提起還要吃,太子也就許她了,之後孫嬤嬤便絮絮叨叨,說便是內廷中對於牛乳的享用也是有規定的,比如內廷妃嬪可以吃牛乳,皇子公主以及王妃可以吃乳餅,其他人等根本沒資格吃牛乳或者乳餅。
所以……牛乳?
阿嫵壓下自己的心思,小心翼翼地問道:「這牛乳……可以怎麼做?」
侍女恭敬地道:「可以用酪漿來煮,可以做牛奶菜,加白糖薄荷和醋,也可以加雞蛋清來蒸牛乳羹,端看娘子想怎麼吃。」
阿嫵不動聲色:「那就用酪漿煮吧。」
侍女得令,下去了,阿嫵獨自在房中踱步,仔細看著房中擺設。
她之前雖也曾看過,但到底過眼不過心,如今細看,這才發現一旁垂帷旁是一個朱紅彩漆木鑲銅的大鏡屏,幾乎一人多高。
尋常人家不過是一面小銅鏡罷了,這麼巨大的銅鏡,又用朱紅彩漆木來鑲,上面雕紋細密精緻,一看便不是凡品。
關鍵朱紅漆……那也不是一般人能用的。
她心驚肉跳,裝作不經意,卻仔細留意著,一時又見旁邊有一朱漆描金五屜櫥,通體髹朱漆,描金滿繪雲龍紋,那雲龍紋實在栩栩如生,龍的眼睛用的黑漆,龍鰭和雲紋都填了黑彩,就連鉸鏈和提手都飾有錽金雲龍紋,瑰麗繁複,做工精細。
阿嫵越看越怕,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她知道雲龍紋是有些講究的,什麼人可以用幾爪的龍,她覺得這邊的雲龍似乎比太子那裡的更講究,更貴氣,更威嚴?
她也說不清楚,但就是隱隱感覺,不對!
她胡亂地四處看,於是在各處不起眼之處,發現種種不對勁。
比如大暉官民人等,是絕不許僭用金酒爵的,屏風木槅子只能用雜色漆飾,萬萬不能用朱紅金的,還有床帳,也是阿嫵在太子那裡睡習慣了,以至於毫無所察。
她如今猛地想起,尋常庶民便是再富有,也只能用綢絹布,三品以上官員才可以用紗絹和綾羅綢緞,至於如今這床榻上的綾羅紗以及苧絲錦繡,還有那赭黃龍鳳紋,別說庶民,就是尋常官員,只怕都不能隨便用!
不對,尋常皇親國戚都不可以隨便用!!
太子都沒這麼奢華啊!!
她睜大眼睛看著這些僭越之物,漫天的恐懼扼住她的頸子,她兩腿發軟,氣息艱難。
一個猜測已經隱隱浮現上來,但因為太過荒謬,她不敢細想。
可是很快,那些猜測再次頑固地沖入她的腦中,明晃晃的,讓她完全無法忽略。
帝王駕臨南瓊子,是什麼人可以在這裡肆無忌憚地享用溫湯?
是什麼人可以明目張胆地用這種雲龍紋?又是什麼人可以讓陸允鑒候著,讓陸允鑒在他面前站著回話!
陸允鑒可是皇后的同胞弟,誰敢在他面前如此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