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掩蓋之中, 地面仿佛結了一層霜,寒氣逼人。萬魔殿所有的防禦魔法陣都自動開啟, 重重的魔法禁制鼓譟著, 想要抗衡可能會毀滅這座建築的力量。
即使不去看,路西法也能想像得到黑暗神周身魔氣瀰漫的樣子。黑暗神應該很不痛快。
可是他又何嘗痛快?
緊咬牙關, 路西法嘴角的笑無比鋒利。
神權和力量逼迫著他, 讓他來到地獄後都得不到安寧。但他的心早已是自由的, 僥倖未死的他不願再為任何神權所累,只想為自己和曾經的諾言而活。黑暗神想要得到他的心,他的愛,他的感情,門都沒有!
忽視來自背後的威壓,路西法一步一步走向殿外的黑暗。濃濃的黑霧在他的腳邊糾結著纏繞著,似乎想要拖住他讓他回身,然而曾經他能在上帝面前捨去了光明,這點兒威壓又算得了什麼?他狠狠地踢了那黑霧一腳,看它仿佛懼怕似地離他遠了一點兒。
堅定的腳步聲迴響在殿堂的空氣中,恍然間好似敲擊在過去,他在萬千天使的注目下走出了至高神殿,飛向創界山巔,背棄上帝。那是他不可言說的過去,也是他無與倫比的輝煌。
他捨棄光明投奔黑暗是不爭的事實,可只為了給自己的心找一個自由平靜之地。
愛上黑暗神,怎麼可能?
黑暗神到底怎麼想的,他誰也不愛。
誰也不愛。
他的愛早已死了。
——就死在那無限的光明之中。
懷抱著憤懣甚至酸澀的心情,路西法一口氣衝出正殿的大門,穿過廣場和迴廊,來到自己的偏殿之前。
漫漫長夜之中,他終於漸漸放慢了腳下的速度,卻仿佛用盡力氣般將手撐在宮殿外聳立的廊柱上,將頭埋在胸口。
地獄的街頭如此喧囂,即使隔著重重的宮殿,還是傳來祭典狂歡的聲音。
地獄的夜風如此寒冷,不僅浸透了他的衣服,還浸透了他的心。同時也讓他無比清醒。
恍惚間,他摸著自己的心口,因憤懣而鼓譟的律動終於緩了下來,只是神座上那個光明萬丈的形象停在他的腦海里,怎麼也揮之不去。
該死,他不該回憶這些的,他只想把要忘記的那個人永遠忘掉,讓該死的人趕快去死!
對,讓他去死!他不該對這個黑暗神抱有任何期望。
緊握著拳頭,背靠在偏殿前的巨柱之側,路西法仰頭面朝著地獄的永夜,閉上了雙眼。
寒風吹過他又長又密的睫羽,在其上抹上一層晶瑩剔透的白霜。
永夜之下,他想起那一天,當上帝拒絕他的時候,他也許有過一絲失望,也許一絲失望都沒有。他知道即使作為神前的天使長,天堂的副君,也不應該對神抱有污穢的幻想。但他知道自己的愛是真誠的,它可以是褻瀆,可以是不應該,也可以是罪過,唯獨不是虛假。
可他對自己的心毫無辦法。
稍稍平靜下來的時候,路西法才又注意到食指上的戒指。戒指被打磨得十分光滑圓潤,只有非常簡單的花紋,但它的線條流暢優美圓環幾乎沒有任何瑕疵,似乎已逼近造物的極限。
路西法其實也挺喜歡它,但他還是把它摘下來遠遠地拋進花叢中。
什麼神的賜予,他才不稀罕。
路西法頭也不回地走出萬魔殿後,盤踞在萬魔殿內的黑暗才一點一點地收回上帝的體內,輝煌的殿堂重見光明。
上帝用手指按向眉心。一股清流滌盪著神識,讓他壓下暴起的情緒,保持應有的冷靜和理性。
也不知怎麼了,當他聽到路西說出「不在乎」的時候,他平靜如海的神識深處竟起了波瀾,仿佛識海的深處形成了一個名為失落的漩渦,一切都隨之動盪不堪。而在看到路西法被魔族和墮天使不斷糾纏的時候,竟鬼使神差地希望能得到他的心。
紅海之濱,路西菲爾曾說過愛他。這種愛超出天使對神感情的界定,但如此真誠,他都知道的。
上帝垂著的目光虛虛地盯著一個地方,給慣常冷漠的表情增添了一抹似有若無的感情色彩。
生命之樹向左右看了看,發現周圍已不見了那可怕的力量,才又扯了扯上帝的衣袍,小心翼翼地問:「神,您剛才怎麼了?恕我直言,您有點兒失控。」
「您……是不是後悔了?」
上帝沉默了許久,仿佛他的意識還在漩渦中掙扎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