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过窗纱,房间里只剩下她雪茄的烟雾和呼吸声。
她正在无聊地转动着玻璃杯,杯底液体贴着水晶壁缓缓旋转。
沉惜恩收藏柜里调出的老年份威士忌,据说产于七十年代尾声,如今连市面上都难觅其踪,成为了安琪用来打发寂寞的最好选择。
“你有兄弟姐妹么?”
“我没有。”
“好。”她点点头,像是自己在对自己说话,“所以你不会有这样的感觉。”
“是?”
“有人从没真正在你身边长大,却在你命运最混乱的时候突然成为了你血缘上的依靠。”她顿了顿,“你的直觉告诉你,他并不会害你,可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你变成什么样。”
安德鲁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话,只是安静地站在她旁边,仿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此刻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巧合,还是命运的选中。
她把话说得很轻,但每个字都像烟雾那样在安德鲁心里盘旋。
他本可以说点什么安慰她的,可又像意识到自己的分量太轻,生怕多一分亲近就越界,于是只是静静站着。
但她没再说话,只是低头把点燃的雪茄凑近唇边,抽了一口,又缓缓吐出雾。
“沉先生的态度让沉小姐感到困惑?”他试探着问,语气小心翼翼。
她微微一笑,语气说不清是悲凉还是戏谑:“或许吧?我听起来很可悲吗?”
安德鲁有些窘迫,“不,我没有那个意思……”
“有也无妨。”她叹了口气,仿佛在风里散去了很多沉重的东西,“我经常感到厌倦,扮演任何人想要我扮演的样子。”
他犹豫了一下,低声说:“我认为沉小姐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转头望他,像是在判断这句话的来意。
“不是因为你是沉家的继承人,也不是因为你穿着剪裁完美的裙子,或者会抽昂贵的雪茄。”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坚定,“如果冒犯到你我很抱歉,但至少我认为沉小姐你是一个真实的人。”
安琪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他的眼睛是清澈的,几乎带着点少年感的热烈,看她的眼神就像是看一幅在深夜里发光的画。
他顿了顿,忽然轻声补了一句:“我认为沉小姐只需做自己就足够。”
空气安静了片刻,那样的眼神愈发提醒起安琪另一个人。
“是吗。”她移开视线,似乎没准备回应这样的鼓励,只淡淡地说,“我有点累了。”
“让我为沉小姐准备房间吧。”安德鲁的声音低得像是小提琴最后一根弓弦的尾音,些许试探也带着诚意,“叁楼有间卧室窗外能看到花园,雨天也很安静。”
雨线在窗玻璃上形成一道道扭曲的影子,像一副正在溶解的肖像。
安琪没有立即回应,只是把酒杯里的最后一口干掉,琥珀色的液体划过喉咙时,她微微眯了眯眼。
她低头,将烟缸中的雪茄转了转,火星未灭,像是仍有一点欲言又止的念头没烧完。
她轻声说,“我得走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只是低下头。
她抬头盯着他看,目光依然柔和,“安德鲁,谢谢你的好意。”
她说完,缓缓地把雪茄按灭,灰烬落入水晶烟缸,发出一声低沉的“嗤”。
空气像被雨水浸透。
安德鲁没有再多说,只是轻轻点头。
他的指节握紧又放松,最终垂在身侧,像被风吹散的信号。
门外响起咚咚两声轻而稳的敲门声。
“安琪,是我。”
熟悉的声音,在寂静中异常清晰。
她一瞬间像整个神经被唤醒,眼中的迷雾飞快褪去。
她站起身,几乎是本能地将裙摆理了理,快步走到门口。
打开门,最令人安心的身影站在那里。
他从夜雨中走来,深色的外套已经湿了一片,刘海贴在额角,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焦虑。
“又淋到雨了吗?”她惊讶,担心对方的同时又控制不住嘴角的弧度。
“十二点了。”他语气平稳却透出急迫,“伴侣还没回家,我当然要来接。”
她笑了笑,抬手轻轻拽住他的袖子,像是在确认他的存在。
“对不起,我喝得有点多。”
诺亚低头靠近,一瞬间嗅到了她发丝里隐约的烟味。
他皱眉,“你抽烟了?”
她没有否认,只是抬眼认真地看着他:“抱歉,你不喜欢?”
“道歉的话留回家说。”诺亚只是牵起她的手,手掌用力得几乎有点多余,像是在把她从这间阴郁的房子里牵回现实。
她乖乖地跟着他离开,走廊的灯光柔和而静谧,她背影修长、沉默,像是终于归位的棋子。
书房的门被留下没关。
安德鲁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两人离开。
他缓缓走到桌前,将那支被按灭的雪茄从烟缸中夹起。
灰已冷,却仍残留着她唇边的形状。
他将它收进玻璃瓶中,密封好,然后低头盖上盖子,动作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窗外雨还在下,哗哗地像是故意掩盖世上一切悄声动作。
他低头掏出一台平日里从未使用过的老式黑莓黑屏机,看着屏幕的目光带了些许冷漠的清明。
他在键盘上敲击下什么,顿了顿,想起夜色中那刚离开的身影。
通讯中传来一阵静电噪音,他沉默良久,终究没有回话,只是将那部手机轻轻放回口袋。
他走到窗前,推开一扇缝隙。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眼里闪过一抹与刚才判若两人的冷冽。
夜风卷着雨丝灌入,他没有说话,只是在唇边无声吐出一句,
“那么晚安,安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