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惬意一定是我见到你后的感想的反义词。”安琪熟练地打开勃艮第,瓶塞发出一声低沉的脆响,回荡在书房的天花板下。
她给两人各倒了一杯,递给他时抬起眼,“说到意大利,我们一直没有时间聊聊托比。”
他接过酒杯,手指骨节微紧,声音很淡:“根据你的闲情逸致,工作上我要分配新的安排。”
她歪头笑笑,“拜托,我从纽黑文回来后我就连轴工作,一刻没停。只是一直没机会问问你,关于托比的事。”
沉惜恩低头轻啜一口红酒,却没有接话。
安琪眨了眨眼,看着他刻意垂下的视线:“你不是回避问题的人。”
他眉眼微动,终于开口:“没什么好说的。”随即话锋一转,“相反,我们应该谈谈诺亚。”
她立刻察觉出来,嘴角扬起一丝了然,“你还在关注我和他?”
他语气淡淡:“事实上,你们现在是我最大的头痛。你知道媒体每天笔下糟糕透顶的词汇都被我拦下来了。一旦曝光即是危机。”
安琪轻笑了一声,似乎带着几分自嘲地晃了晃酒杯:“我还以为只有卡尔维诺家才需要面对这种问题呢。”
他抬眸看她,眼神复杂,“当然我不拦下媒体,那两人自然也会收买人心。”
屋外风起,白纱窗帘被吹起,勾起他们彼此都未说出口的沉默。
“我对小卡尔维诺很认真。”安琪像喝醉了一样,但却语气令人惊讶的平淡地感悟到。
“很奇怪我竟然跟你说吧?我甚至都没那么了解你。”安琪盯着沉惜恩,“我要归咎于基因和血液。”
“基因和血液?你真是怪胎。”沉惜恩突然这么说。
“什么意思?”
“以眼还眼,上次你这么说过我一次。”沉惜恩无情地嘲笑她。
安琪无奈的笑笑他,“基因一定是共享的。”
“你来之前就开始喝酒了?”沉惜恩皱眉。
“不,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酒品差到开始乱说话了。”沉惜恩匪夷所思地质疑她的胡言乱语。
“我现在很认真。”她的声音不高,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基因和血液。我们共享相近染色体里最偏执、最难以驯服的部分。你不该是最能理解我的人吗?”
沉惜恩眉头轻动,没立刻回应,只是端起酒杯,缓慢地晃着那一抹深红的酒液,仿佛在压住某种冲动。
他没有看她,眼神落在杯壁的涟漪上,像是在避让什么。
“我想你和小卡尔维诺都还太年轻。”他顿了一下。
语气冷静得近乎疏离,没有刻意的轻蔑,却也没有一丝温度。
“我不反对你和他继续过家家。”他继续说,“但如果你是认真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围着你的情绪兜圈。”
沉惜恩缓缓将酒杯搁在书桌边,骨节敲击木面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像在打断她的情绪。
他朝她走了两步,站在书桌对面,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钝钝的力道。
“你加入快叁个月了,董事会里不少人质疑你的能力。”
“我的位置像一颗从天而降的炸弹。”安琪替他补上,眼神里浮出一丝冷笑,“任何人都措手不及,质疑我,我也习惯了。”
“你站在哪边,不只是感情问题。也是利益问题。”他顿了顿,像在斟酌用词。
安琪看着他。
“我是在提醒。”沉惜恩的眼神与她对上,眼底有些东西被强行掩下,“你要的东西和你该承担的东西,不是一回事。”
“说你真正想说的话。”她没有躲闪,也没有回击,只是慢慢吐出一口气。
他抬眸,缓慢地开口:“诺亚的父亲埃塞克,我们之间的事……还远没有结束。”
是安琪听错了,还是他真的说了“我们”?
空气像一下子沉了。
安琪眉头轻动,声音压低:“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现在说不了太多。”沉惜恩打断了她,眼神坚定如冰,“但你最好明白,越靠近那一家人,风险就越近身。”
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酒杯,指尖悄然收紧,骨节发白,像是想从那层玻璃后,攥出点什么实质的支撑。
“啊。”她平静地说,“看来是我在卡尔维诺家做了太久无用功,我几乎快忘记我是谁了。”
她抬起眼看着沉惜恩,神情没有半点防备,也没有试图伪装。
“安琪。”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了许多,也沉了许多。
“你到底是在为了什么活着?”
她没立刻回答。
沉默在两人之间静静地铺展开来。
过了好久她才轻轻垂下眼睛,她不否认她像在认领一种说不出口的耻辱,“我不知道。”
沉惜恩没有立刻作声。
他只是看着她,忽然轻轻笑了一声,冷笑混着不忍又带着些许失望。
“老天。”他说,声音低哑,“如果父亲今天坐在这,他最希望看到的肯定不是你把自己赌在一段不该深陷的感情里。”
“是啊,然后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死了。”
安琪仰头一饮而尽,酒液滑入喉间的动作干脆利落,像是在结束一场谈话,也像是把什么情绪硬生生吞了下去。
“你醉了。”沉惜恩看着她,最终却只是轻轻一叹。
“你不是旁观者了,安琪。你现在是在其中的人。”他无奈地略微整理了一下西装的领口,朝门口走去。
“那些盯着我们的人,绝不会只把目光放在你身上。”他转身推门而出。
那扇门轻轻带上,像是他始终无法说出口的那半句话,也被一并关在了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