愜意午覺被無端攪醒,任誰都生出些不滿脾氣,她蹙著眉睜眼,想看看是誰擾人清夢。
睜開眼卻不是她入睡前的客棧。
面前是一扇屏風,屏風上繪著人群手舞足蹈的圖案,人群皆面覆陰詭面具,手持神幡,似是在舉行巫祭。
呵斥聲便是從屏風後傳來。
「一張誅魔的符文半個月都畫不出,我季守拙怎會生出你這樣沒用的兒子!」
屏風外人影綽綽,隱約可見一高一矮兩個身影,高的身影狠狠甩了甩袖子,怒不可遏般。
季守拙是誰?
傅窈悄悄探頭,這才看清了屋內情形。
年長的男人衣著貴氣,左耳同樣墜著耳飾,眉眼似乎和季無月有些肖像,此刻正抬著手怒斥一垂首的小小少年。
男人還在訓斥,「廢物、」「愚不可及、」「孽子」等不堪入耳的字眼持續蹦到耳邊,傅窈都忍不住捂住耳朵,小少年卻木頭一般靜靜聽著,無聲無息。
良久,等男人終於斥責完,小少年才有所反應,他語氣倔強,又隱含委屈,「天賦奇絕如父親,學會化陽符尚且用了半年,為何偏偏對孩兒這樣嚴苛。」
男人身形一頓,沒回應小少年的質問,只沉沉嘆息,口吻輕和又無情,「三日內若還學不會,就別認我這個爹。」
小少年霎時紅了眼眶,還想再辯解什麼,目光卻突然看向一旁探頭探腦的傅
窈,「你在這做什麼。」
傅窈這才看清他的臉,冷玉一樣的臉,薄唇,眼下一點痣,這不就是季無月的縮小版嘛!
她恍然,原來旁邊這個叫季守拙的男人,就是已故的季老家主。
她從未想過季無月也會露出這樣的神情,小少年緊抿著唇,眼眶通紅,眼睫還泛著可疑的晶瑩。
意識到自己丟臉的模樣被她看到了,他頓覺有些難堪,隨後迅速偏過頭,只露出氣紅了的耳廓,慍惱道:「誰讓你進來的。」
傅窈樂了,她半點不怕現在的他。
和她熟悉的低磁嗓音不同,小季無月聲音青稚,許是剛哭過更顯得瓮聲瓮氣,不僅沒有威懾力,還讓人心覺可愛。
隨即她又反應過來,夢裡的季無月是小孩子的模樣,那自己豈不也是原身小時候的樣子。
她低頭打量自己,卻被季守拙當作受了委屈,在他眼裡傅窈儼然一副受氣包的樣子。
「住口。」
他沉聲對小季無月道:「阿窈是你妹妹,身為兄長理應愛護妹妹,怎能如此兇惡。」
總是這樣。
小少年癟癟嘴,心底浮上酸澀。
自他出生,父親就對他嚴加訓導。他要比同齡人更快的、更多地學會除妖誅邪的術法,只要有一點點沒達到父親的要求,輕則如現在這樣訓斥,重則罰跪,罰跪的次數一多,祠堂門口多少塊磚他都數清了。
這次更要他去學繁冗複雜的誅魔符文,化陽符自問世就鮮少有人掌握,更何況世間早無邪魔,為何偏他對他如此苛責。從前他還不覺,自從傅窈被季家收為養女,一向冷麵無私的父親卻對傅窈萬般縱容,就連母親也對她更為偏愛些。
見過了這樣的父親,曾經習以為常的東西就變得再難忍受。
眼見季守拙怒火又起,傅窈擺擺手,正要解釋自己並非此意,嘴巴卻詭異地先一步開口,「不怪阿兄。」
——「不怪阿兄。」
耳邊再次傳來原身細聲細氣的聲音。
畫面已從屋內轉至庭院。
這次傅窈已是第三視角。
她看見小少年跪在地上,脊背如竹節般筆直。他唇色蒼白,不知已在此地跪了多久。
站在他身前的白裙女孩小心翼翼開口,「是季伯伯要求太高了,我聽說那個符真的很難學,不怪阿兄的。」
小少年置若罔聞,漠然盯著眼前的地面,半個眼神都沒給女孩。
他不說的是,化陽符他已經學成,但父親那日的話,卻想讓他試一試,他到底會不會不認他這個兒子。
他和季守拙一樣倔強。
「阿兄痛不痛。」跪了許久,她想雙膝應是很痛。
見他仍不理自己,女孩躊躇了一會,從懷裡掏出一張糖餅遞到他面前,想了想才道:「柳伯母讓我給阿兄送的糖餅。」
要是不這樣說,他一定不會接。
話音一落,傅窈就見小季無月神色稍動,總算接了過去。
「多謝。」他輕聲,又彆扭地抿抿嘴,「那日……是我話有些重了。」
女孩怔愣,反應過來他是在同自己道謝,盈盈一笑,「我沒怪阿兄,是我闖入在先,對不起。」
她一笑,髮髻上的珠釵也熠熠生輝。
嶺南的天氣多變,不過一瞬,空氣便陡然悶熱起來,又一瞬風起,剎那間雲層翻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