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沒忍住,又笑了一聲。
「咱們再嘻嘻哈哈下去,一會兒估計得挨罵。」宋時說。
祝池把椅子升到最高,頭頂將近和宋時處在一個水平線,他瞄向大屏上的樂譜,左右晃著身子,「其實我覺得唱得還行啊,到底哪裡有問題?」
他努了努嘴,看向宋時,「你聽出來了嗎?」
這個問題……
宋時默了一陣,有點不忍心戳穿他,「想聽實話嗎?」
祝池點頭。
宋時深呼吸後才開口:「確實不在調上,我們兩個都是。」
祝池:「???」
「我唱歌水平不行,天生五音不全,所以對跑調的包容度也比較高,只要別太離譜,我一般不會笑。」宋時說。
祝池在腦中回憶剛才排練的情景,像是突然意識過來,「可我剛剛唱的時候,明明看見你笑了下。」
聲音微不可查,可祝池卻細心瞥見他嘴角翹起的弧度。
「你看錯了。」宋時一口咬定。
祝池:「真的?」
宋時想也沒想,眼神異常堅定,「真的。」
祝池舒了口氣,「就說嘛,音樂方面我確實沒天賦,但也不至於那麼離譜。」
他學過兩年鋼琴,大概七八歲的樣子。當時他們家生意不景氣,常年虧空還要還債,可寧想估計是被周圍狂報興趣班的大環境刺激到,所以咬牙也堅持供他上鋼琴課。
她當時是想著培養一門拿得出手的特長,所以選了課費高昂卻撐得起面子的「樂器之王」鋼琴,但奈何祝池根本不是搞音樂的料,即使雕琢,也成不了美玉。
小小年紀的祝池能感受到,高額課費讓本就經濟緊張的家庭雪上加霜,所以他主動提出不再學下去,寧想起初不同意,說他「遇到點困難就打退堂鼓」。再後來,祝池成績越來越好,寧想才終於釋懷,也將特長方面的遺憾全部壓在學業上。
所以對他的高要求,對好成績的執念,或許也有一部分源自這裡。
起碼他還學過樂器,所以怎麼可能跑得沒邊兒。
祝池這麼想著,也不知道這自信是哪來的。
不是他們不想努力,只是實在找不到努力的方向,於是兩人一起又過了遍詞兒。
在重複了沒有上十遍,也有七八遍的排練中,祝池早就把詞兒背得滾瓜爛熟。至於宋時,這是個背書高手,祝池也不清楚他是不是之前有底子,總之看了二十分鐘,雖然沒正兒八經唱幾句,不過已經可以做到完全不看歌詞、並且準確無誤地「朗誦」出來。
順暢地過完一遍,兩人一拍即合,決定先暫時放過自己。
祝池:「或許我們該承認自己的局限性。」
宋時:「再或許,突破人類永無止境的極限也不差咱倆。」
林杉遲遲未來,接水不知道接到哪裡去了。音樂教室再度復歸平靜,裡面兩人擺得心安理得。
宋時坐在轉椅上格外安分,腳蹬在椅子下的鋼圈上,另一隻腿閒散地長伸在外,不似往日課桌前坐得端正,脊背微微弓著。
隨性又放鬆?
好像都不準確。
夕陽的光灑在宋時側臉,菲薄的眼皮染上一層暖黃的色調,長睫毛將眼底的晦暗壓住,裡面流轉著什麼情緒,祝池看不清楚。
他只是莫名覺得,有點頹,還有點喪。
靜默間,他安靜地注視著眼前這個略帶憂鬱色彩的少年。
他有些不敢貿然叩開金光後的大門,躊躇之際,面前蒙了紗的少年卻突然轉過頭,冒出一句:
「如果某個東西突然出現在某處,但它本不該出現在這裡,這時你會怎麼辦?」
話畢,轉椅瞬間停止轉動,這下祝池木掉了。
他這麼問,是和今天請假去的地方有關係吧。
深思一陣後他才緩緩開口:
「我會先推翻自己先前的認知,問自己:為什麼它就一定不能出現在這裡?」
祝池掀起眼皮,看向宋時,輕飄飄地說出口,可當金色餘暉迸入琥珀色瞳孔時,仿佛又給聲音注入一股力量,堅定得讓人願意無條件相信。
「我們能聽到看到的太局限,所以對事情的認知往往也帶著片面和局限,很多時候有些事情不是不可能發生,只是在我們的認知里不允許它發生。所以——」
「不妨允許太陽升起,允許夕陽落下,允許好事發生,允許壞事降臨,推翻之前的固有認知,重新看待身邊的人和事,或許這樣,心中的結就自然而然解開了。」
宋時聽得愣愣的。
面前人這次語文才一百出頭,怎麼說起開導人的話一套一套、信手拈來的。
明明平時寫個議論文都要磨嘰一個鐘頭才肯動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