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塵老仙瞧二人一眼:「當真?你要救他,則迷霧無解。」
千蝶不以為意,無一絲猶豫:「當真。」
江頓攬住她的腰靠在她肩頭,氣若遊絲,唇色蒼白:「師父做的一切都只為記起他,如今答案近在咫尺,為我功虧一簣值得嗎?」
看在他將死的份上,千蝶默許了他親昵的越線動作,只說:「我自己的記憶我自己找。」
似乎笑一下都艱難費力,他也還是要犯不正經,「原來,在師父心裡,我的地位已經超過了他的地位,徒兒欣喜,死而無憾。」
千蝶皺眉,有點聽不得他說「死」這個字,「你少廢話,省省力氣吧。」
他偏過頭重咳兩聲,壓下喉嚨中湧出的血腥,又轉回來貪戀不舍地看著她,依然笑:「徒兒遵命。」
五位老仙布了半天,千蝶忍不住催促,終於,天外天雲際的萬道彩光游弋落入陣眼,大陣啟動。
神族少君,也是這送靈閣的主人將在陣中重塑身骨,涅槃甦醒。
然而,令所有人沒想到的是,被吸入陣中的是千蝶。
老仙慌恐:「這,這是怎麼回事……」
「搞什麼?好啊,你們幾個天上的老樹皮莫不是要食言算計殺我。」
千蝶怒極,奈何功法失靈,摧心蝕骨的疼痛忽然遍布身體的每一處。
本該現身卻不知所蹤的神族少君竟然出現在她腦海。
數不清的金線扎進她體內,像要將她射透撕碎,在欲裂的頭痛和拼命的掙扎中,一切她苦尋的真相瞬息間襲入腦海……
往昔回憶如鏡,她在鏡中看到……
小時候的她總要把頭仰得高高看那人,他背光彎腰,一手系鈴鐺,一手拿著糖葫蘆,哄誘道:「你乖乖喚我一聲師父,這兩樣東西都是你的。」
看到她夢魘哭鬧,月下山巔夜林間,他召來千隻閃著螢光的彩色蝴蝶飛舞哄她開心,將三棲山的凶獸馴化給她當靈寵坐騎。
每當他下界歷練或是和師兄弟送靈久久不歸時,她不是拔老神仙的白鬍子計日他走了多久,就是握著鈴鐺在雲梯上等他,他回來時總捎帶著一陣風,沾染凡塵味道,風一過,鈴鐺響,她就知道他回來了。
她也看到,濃郁的黑氣難抑,一團團從她體內溢出,嚇得她掉眼淚都沒了聲兒。
她根本不是他說的那樣,是只小蝶仙。
一千隻蝴蝶騙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司命先卜出她是他的生死劫,他在人間撿到她的時候沒有殺她,將她守在送靈閣,她的身份成了只有他一人知道的秘密。
妖身魔氣敗露之時,師父身負重傷,仍為她擋下諸神討伐和鈞雷天罰。
她聽到他說過:「情牽緣起,皆系源於蒼生,我救蒼生,是不願看這世間萬般情滅。」
就如他滿身傷痕瘡孔,神魂散盡時在眾神仙前將她緊護在懷,虛弱又堅定地笑著對她說的那一句:
「千蝶……從不是師父的劫。」
神識碎片認主般納入她的身體,散發出的金光熠熠,仿佛在為她粘合傷痕,漸漸地,疼痛不再,千蝶身下重新浮現出影子,九條虎尾震破大陣。
用來復活那人的陣法,活過來的卻是她。
那人最後倒在她懷裡,形體消散前枯白羸弱的臉與陣外不遠處站著的人重合,白茫茫的霧夢裡,那道身影轉身,朝她走近。
江頓身體已近乎透明,還若無其事地笑著望她,「師父,我和他,誰更俊俏一些?」
是你,明明都是你……
你早就知道,你什麼都知道……
刺眼的紅燒透眼皮,千蝶淚流滿面。
江頓撐不住倒地,她飛撲過去,雙手卻穿過他的身體,什麼也抱不住。
「為什麼……為什麼,是你改的陣……」
「江頓……玖澤,師父,師父……你不能再離開我了……你不能又不要千蝶了……」
她泣不成聲,手指無措地抓,抓住的只有空氣,哭得就像小時候夢魘醒來找不到他的可憐小孩兒。
他想為她擦拭眼淚,同樣觸摸不到她,無奈嘆氣:「千蝶別哭,師父現在可沒糖葫蘆哄你,也叫不來蝴蝶。」
「你、你還要重登九霄,拯救蒼生,所有人都在等你……只有你能做到的……」千蝶把靈力全部輸出,但靈力又回到她身上。
「千蝶也可以。」
他白衣明滅,跪坐在她面前,似乎是想在她額頭落下一吻,只是這也沒來得及,深深看她的最後一眼,他嘴角留住微笑。
從透明到消失,輕趨於無的溫柔尾音只落入她耳中,「你忘了?師父教過你的……」
閣頂天外天上的
光絲華彩隕落。
天命所歸的不死之身,這一刻徹底在宇宙洪荒中殞沒煙消。
「不……不要,師父不要——」
千蝶悲絕大喊,撕心的鮮血噴嘔出口。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重來一次她還是沒有保護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