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盼頹然地坐下來,別人念書她發呆,呆了整整半個時辰。
女郎們讀書,到底不像男兒們有那麼嚴格的要求,更衣時間,打著「更衣」的招牌,個個都出去了,不是在竹林里坐著聊天,就是到蓮池旁餵魚,還有的在小道上活動活動筋骨。楊盼徑直走到正打算出去欠伸欠伸的李耶若身邊,嘟著臉低聲說:「縣主能不能跟我出去走一走?」
周圍幾雙眼睛齊刷刷盯過來。李耶若倒是自然大方,點點頭說:「好。我跟著公主走。」然後刻意和她錯開兩步,仿佛生恐再給她潑一身墨汁似的。
內書房後院挺大,但是人多密集,楊盼尋了一處太湖石邊,眼睛往四處一掃,四處停留的人都知道她上次墨潑李耶若的事,不敢在兩個仇人面前現眼,免得打起來大家尷尬,紛紛都藉故離開了。李耶若看看四周:太湖石是硬的,能撞得頭破血流;荷花池是及腰深的水,能嗆個半死不活;旁邊的竹林或有竹蟲,軟綿綿的有點噁心;再不然軟的腳尖、硬的拳頭——楊盼也就那些能耐吧?倒要看她想怎麼辦。
她冷眼旁觀著,預備好再給這個刁蠻愚笨的公主欺負一次——四周雖然看不見人影,但是小小花園,沒有什麼動靜大家會聽不見。
楊盼在太湖石琢成的天然石凳上坐下來,抬臉看看敬而遠之的李耶若,說:「耶若阿姊怎麼不坐?」
「公主面前,沒有耶若的位置。」不咸不淡的回答傳過來。
楊盼嘆息了一聲,低頭說:「阿姊,我上回錯了,你別放在心裡好不好?」
她居然道歉?!李耶若挑了挑眉梢,反而警惕起來,她說:「公主這話倒是妾不過意了。公主不過不小心打翻了點墨汁在我身上,有些誤會說清楚了就好。特特地道歉,妾怎麼承受得起?」
楊盼討好地起身拉她的手:「阿姊在我面前,何必用這樣的謙稱?其實,叫『阿姊』都是我僭越。」她壓低聲音:「我以前不懂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我阿父說,涼國皇帝的意思他其實早就明白,當年戰場上,不能留個『出師而婚』無禮之名。」
她分明看到,李耶若瞳仁放大,雖然唇角沒有一絲笑意,眉梢的輕微挑動卻顯示出得意的模樣。
李耶若惶然地說:「公主這話,妾怎麼沒有聽懂?」
楊盼赧然道:「那麼,阿姊就等消息好了。」匆匆從手腕上擼下個金鐲子,塞在李耶若手心裡,低聲說:「算我給你賠禮。」
這日課下,李耶若剛剛到自己主的地方,那個照顧他們的婆子就喜盈盈地候在門口,一疊連聲地問:「今兒秋老虎,有點悶熱呢。李縣主可習慣建鄴的鬼天氣?奴婢那裡準備了冰碗子,是上好的太湖蓮藕和剛上市的并州梨,脆生生、甜津津,一點都不嚼渣……」
李耶若看看婆子手中偌大的一個水晶碗,下層是晶瑩的冰屑,上面用同樣精緻的白瓷碟子裝著削成薄片的藕和梨,晶瑩得和下面的冰塊一樣。她矜持地點點頭:「有勞你們,先放下吧。」
婆子又道:「大廚房的菜不好。奴婢們單獨做了些孝敬縣主。」
李耶若笑道:「這不好吧?我答應了一個姊妹,晚膳時要一道聊聊天呢。要不你們把菜送來,我自己慢慢吃?」
那婆子搓著手諂媚地點頭:「也好,也好……」又湊過來壓低聲音:「我那個侄女……」
李耶若點點頭:「我心裡都曉得。八字有了一撇再說吧。」
她回屋洗手更衣,不時能瞥見那冰碗裡的蓮藕和梨,確實很好看,也是好吃的樣子。可她又不是楊盼,絕不會看到好吃的眼睛就亮——楊盼討好她的樣子有些虛偽,自古內宅和宮廷里的手段她必須當心,還是和大傢伙兒一道吃喝才能放心。
她出門準備用晚膳時,聽見那送冰碗子的婆子正在牆那頭和誰喁喁私話:「……怎麼能得罪?後宮的事、男人的心,從來都是說不清的!沈皇后雖然和陛下十幾年夫妻情深,當不得人老珠黃,新人那麼漂亮、那麼年輕、身份又比沈皇后當年高貴,哪個男人眼睛裡不出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