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盼在心慌意亂中胡亂猜測著,也不知等了多久,外面有個小宦官頭一伸,笑融融道:「公主,陛下已經和國舅談好了,問公主還過不過去?」
楊盼起身說:「我要去。」
她手裡還攥著兩個弟弟的窗課本子,進入溫暖的大殿,這時候,父親和舅舅的臉色都已經放鬆下來,兩個人正蹺著腿,喝著茶,在聊秣陵過年的老習俗,皇帝笑著說:「我那丈人爹還是不肯到建鄴來過年麼?你去勸勸他們老兩口,我這裡對他們沒有任何規矩,權當到女兒女婿家玩,豈不好?阿圓又有了孩子,也特別想念他們老兩口呢!」
他轉眸看見楊盼,招招手說:「阿盼,剛剛有事找你二舅麼?」
楊盼把弟弟的窗課本子遞給沈嶺:「我弟弟們寫的窗課,想請阿舅指點指點。」
「原來是這事。」沈嶺笑道,伸手接過了楊盼手裡的本子。看了一會兒評價道:「若論用詞和音韻,太子和臨安王還都算是聰明有天分的孩子,只是靡靡之感甚強,故作閒愁,無病呻_吟。」
皇帝接過本子看了看,皺著眉問:「為何會如此?」
沈嶺說:「長於深宮之中,養於婦人和宦官之手,平日不見疾苦,不辨菽麥,自然是這樣。」
皇帝敲敲自己的頭:「失敗!失敗!一直忙於征討,無暇教好自己的孩子。」表情落寞,還順勢瞟了瞟楊盼。
上輩子,我也是失敗的哎!楊盼心裡想,突然覺得能重來一世真好。她撒嬌一樣坐到父親身邊,把腦袋擱在他的肩頭。
「阿父,」她軟綿綿說,「我也不要做無知無能的人,你信不信我?」
皇帝先還輕輕地撫著她的辮子,聽了這一句突然側身問:「阿盼,你明白地說,你又想幹嘛了?」
楊盼不由骨嘟了嘴:「阿父,我就這麼叫你不相信?」
沈嶺不由笑了:「陛下,剛剛是我疏忽了,多了一句話飄到公主的耳朵里。公主是不是想問羅逾?」
楊盼一下子被他猜中心思,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只是好奇……」
皇帝臉色不大好,揉了揉鼻子說:「想用反間之計的,沒有成功。這小子深藏不露,膽子也大。要逼出他的真面目,太不容易了。」
「阿父既然這麼不信任他,為何不——」楊盼說了半句,皇帝和沈嶺也能夠聽懂。
拷問的手段千千萬萬,若真想逼出一個結果而已,刑獄裡那些行刑的老手多得是嚇煞人的手段,羅逾不過十五歲的少年,皮嬌肉嫩,當真堅強到什麼折磨都抗得過去?
楊盼覺得自己這半句話問得實在不好,萬一皇帝真的起意,她不是害死他了?
皇帝卻無奈一樣搖搖頭,對沈嶺說:「阿盼現在也不肯去內書房跟郭師傅讀書了。二兄你多辛苦點,多教教她吧。前朝的那些往事,陰微得記不進史冊的東西,多少就掩埋掉了,可是裡頭藏著的秘密,卻能揭開好多東西。」
他最後搖了搖頭:「其實我不是好戰的人,雖然從戰場上發家,從戰爭中獲得了地位和權力,但是我也深深知道,多少老百姓為戰爭不能生還,多少眼淚和鮮血裹藏在其中,這就是民瘼,不知道的人——像你的弟弟們,只怕永遠不明白其中吶喊不出來的苦。」
楊盼真不明白父親這一大段有感而發是從何有感,說給她聽又是什麼意義。只是父親輕輕地揉了揉她的頭髮,一如既往地寵溺地看看她,然後起身就離開了。
倒是二舅,在皇帝走之後,終於發聲道:「你不要擔心羅逾,他沒事。」
接著又來了一句更莫名其妙的:「你阿父阿母擔心你喜歡上了不該喜歡的人,但我倒覺得,你喜歡一個更強大的少年郎,其實是你的眼光。」
楊盼完全聽不懂:王靄年輕有為,不是比碌碌的羅逾更強大?
沈嶺看著她懵了的神情,嘆這到底還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又想到自己與妻子的一段情緣,當時亦是不被所有人看好,可是堅持下來了,他獲得了最圓滿的愛情。他對楊盼說:「現在說『喜歡』,或許為時太早,但是阿盼,阿舅希望你明白,這個世界上確實有東西強求不來,也確實有感情可以衝破一切藩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