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盼這一陣子小脾氣也見長,大概是到了發育的年紀控制不住自己。所以,即使她心裡明白道理,也並不願意讓母親生氣,還是忍不住就會用頂撞的方式來表達:「我啥都不能。我也和弟弟們一起去後殿立著,好好想想去。」
反正也吃飽了,她放下筷子,撅著嘴,丟下母親和表哥就走了。
沈皇后被她氣得可以,不過侄子在那兒,驚詫得一口飯菜含在嘴裡都忘了嚼,她只能先安撫他:「別理她,你表妹真是給寵壞了!你先吃,多吃點,午後還要忙碌。姑姑還是喜歡你,和你阿父當年一樣醇厚實在,也勤勞肯干,多好啊!」
皇后的長兄死於沙場,沈皇后想著就悲從中來,甚至覺得女兒這麼嬌蠻任性,都配不上自己的侄子。
吃完飯,沈征去忙他的事了,沈皇后看了看睡熟的小女兒,想起在玉燭殿後殿裡罰站的三個熊孩子,氣消了到底還有些捨不得他們,決定去看一看。
玉燭殿的後殿在沈屠戶老夫婦的建議下,已經剝去了原本浮華的裝飾,而是重新布置成了民間窮人家的模樣。四壁的椒泥剷平,只簡單粉堊一下,內里裝飾用土屏風、布燈籠、麻繩拂,窗簾門帘都是細竹篾編制的。為了警誡後人,皇帝在宮中懸掛了他少兒時使用過的砍柴刀、殺豬刀,打仗時用的弓箭和舊馬鞍,以及補綴多層的破棉襖、舊戰甲。
地上沒有氍毹毯子,只鋪著用葦草編織的粗糙蓆子,當時名喚「籧篨」的,兩個小皇子穿著宮裡室內用的軟底鞋,不停地換著雙腳的重心,好像不堪在粗糙的地上久站。
反而是楊盼站得直直的,高高的個子,襦裙的腰際顯現出屈曲的線條,正在對兩個弟弟訓話:「……這地方怎麼啦?哪裡不好?阿姊我小時候,不就是住在這樣的房子裡?阿翁阿婆,阿父阿母不就是住在這樣的房子裡?」
「阿母帶著我守歷陽城的時候,每天只能喝一頓稀粥,還是用榆樹皮面兒和著麥粉煮的稀糊糊,可是,有稀糊糊吃就已經夠好了,還有多少人連吃都吃不上,說餓斃就餓斃了。你們倆放著好日子不過,天天就知道吵架!我看,得讓你們過點最苦的生活,才知道今天過的每一天都得感激上蒼呢!」
……
兩個小的皺著臉,一句話都不敢駁斥。
眼尖的楊燦看見門口斜倚著的沈皇后,急忙叫道:「阿母,你可來了……我們……」他偷偷瞄一瞄姐姐,聲音低了一調:「我們都知道錯了……」
沈皇后看看女兒:這小丫頭,有時候又什麼都懂的樣子,有時候又任性得很。只是到底都是親生的,她看兩個兒子苦瓜著臉,搖搖晃晃的,好像真的站不住了,還是說:「知道錯了,以後就要改。兄弟齊心,其利斷金。為芝麻綠豆的小事爭執,值得嗎?!」
太子和臨安王趕緊拼命點頭,帶著哭腔說:「以後再不爭搶了!」
「你們先回去吧,下午的功課重:要練射箭和騎馬,還有背書和練字,晚上吃飯時拿窗課本子來,我都要看的。」沈皇后道。
太子和臨安王如釋重負地一溜煙兒離開了。沈皇后把目光瞟向了楊盼:「你呢,想明白什麼了?」
「阿父篳路藍縷一路走來,真是太不容易了。」楊盼掃視著這座裝飾一「新」的後殿,似乎勾起了無數的回憶,「攻城不容易,守成更難。不管是我,還是弟弟們,都沒有任性的資格,我們是大秦的兒女,肩膀上天生就有責任擔著。」
她突然變得嬌柔起來,張開雙臂,撲到母親懷裡抱住:「阿母的意思我懂,可是我不想大家只操心廣陵公主該指婚給誰,也不想這麼快就嫁人,走完簡單的一生。」
沈皇后愣了愣:「可是你阿征表兄……」
楊盼搖了搖母親的身體:「大家都告訴他,只有揚名立萬,封萬戶侯才是至高境界,才是成功圓滿。但是我看表兄並沒有這樣的想法,每天被逼著做不喜歡的事也挺痛苦的。他跟我一道長大,是好兄妹好玩伴,再說要進一步,其實真的很難堪的。阿母,讓我們順其自然好不好?」
沈皇后只覺得女兒的長大,仿佛是一夕之間的事,竟然對她的話無以駁斥。那細細軟軟的身子在懷抱里,非常熟悉,可是又已經跟她嬰幼兒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