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逾低聲說:「很難,但是,建德公和嫡妻所生的女兒皇甫亭,是個可造之材,我也想法子把她帶到大燕,若有太原、隴關幾處舊的漢家世族願意為她揭竿,將來反攻南秦,未必不可能。」
「區區的女人!」婦人抬臉說,「只怕這所謂的『揭竿』,我活著是看不見了。你殺掉楊盼,把她的首級寄送到南秦,楊寄立刻會瘋掉,再在扶風郡布置好伏兵,等他出兵報復,便可以一舉殲滅,打擊南秦的力量。」
她眼睛裡閃著瘋狂的光:「兒子,這一舉動,你父汗也一定會讚許。他若肯加封你,我或許還有希望。」
羅逾看著母親笑得神經質的臉龐,突然覺得一陣可怖的感覺傳過來,他最後笑笑說:「阿娘,我得想想。」
他怎麼失魂落魄回來的,他自己都不記得了。隱隱還記得一出牢獄的門,步伐尚在踉蹌,就呼喚侍宦趕緊給他打水洗臉。
臉皮擦得發疼,心裡也一陣陣發疼。
倒是這會兒,真真切切坐在楊盼面前,屋子裡芬芳溫暖,食物擺在眼前噴香誘人,對面的女子甜美可愛,對他關懷備至,真正是個知己。
他在馬車裡那些猶豫突然在心裡全部被拋開了。
狗屁!他心想,我殺了楊盼,父汗就饒過你厭勝的罪過?憑什麼呀?
又悚然驚覺,這是阿娘以前罵他的「但過一點好日子你就忘本!」嗎?
是不是現在享受著暫時的幸福,就忘記了父汗曾經對他的冷漠、忽視與不公?也忘記了母親作為前大楚的皇族,卻在國破家亡中度過一生的痛苦?
他終於張嘴對楊盼說:「我阿娘,沒有實實在在地說這次厭勝的事。」
楊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著他:「她要你劍走偏鋒地救她?」
羅逾點點頭。
楊盼低頭吃了一口羊肉,然後抬頭笑著說:「會不會整件事就是劍走偏鋒啊?」
她的小酒窩圓圓的,盛放著笑意,也盛放著一直為人忽視的智慧。
☆、第一四零章
羅逾聽完這句話, 眉頭糾了起來。那畢竟是他敬愛了那麼久的娘親。他說:「整件事劍走偏鋒?誰偏?怎麼偏?你覺得有人命都不想要了卻有什麼了不得的企圖?」
楊盼感覺出他話語裡的不快。的確, 對於這件事,她完全沒有接觸, 沒有證據,也無從判斷是非,再說下去, 羅逾就該不愛聽了。此刻最宜見好就收, 給他埋下顆懷疑的種子,任種子自己發芽吧。
楊盼笑笑說:「誰偏,怎麼偏, 我也不知道。我小時候看我阿父玩摴蒱,有時候好奇跟著他一起玩,阿父老誇我搖骰子搖得好,還打算教我賭呢, 後來,我給我阿母狠狠打了兩頓打改過來了。」
羅逾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看了看面前的娃娃臉的小愛妻, 說她會玩這些,還真不奇怪。
楊盼接著說:「但是我阿父給我講過一些玩摴蒱的道理——且不論它是不是賭博——有些獲勝的門道確實放之四海而皆準。譬如說一盤賭在棋枰上走投無路了, 就只能詐對手的心思,看準了人家的心思, 自己或示弱,或逞強,都不過為了對手或輕敵, 或驕縱。」
她很認真地看著羅逾:「逾郎,我答應過你,為了彼此信任,要對你不說謊、不欺瞞,希望你也是如此。我知道你現在心裡疑竇叢生,但此刻最不能被情緒左右,你慢慢想,一點點剖開想。兼聽則明,偏信則暗,這須得是你自己的判斷精準才行。」
楊盼吩咐侍女進來把餐案收拾乾淨,自己默默地坐到角落繼續捧著那本鮮卑語的書看——一個字都沒看進去,但是心裡漸漸平靜了下來。時不時偷偷瞄一瞄仍呆坐在一旁的羅逾,看著他盯著某處出神的樣子,心裡暗暗地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