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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臣大概是有備而來,亦冷笑著說:「五殿下也想要平城宮太華殿上的那個位置是吧?殿下,恕臣直言:那個位置,有德者居之。殿下如今是這樣的罪過,萬眾皆知,朝中大臣,都是大行皇帝一手拔擢的舊人,哪個堪給殿下使用?外藩諸王,都是大行皇帝的親兄長、親叔父或者親兒子,哪個不想為大行皇帝報仇?將來內憂外患無數,只怕窮殿下一身都難以制伏。」

他目視羅逾:「還不若今日退兵,手中有些自己人,到燕然山或海西郡,太子可以假作追擊,再自然退兵。日後天高皇帝遠,便可以不問。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是五殿下一直以來想要的?」

話也不錯,使臣算得上巧舌如簧。

但是羅逾又如何甘心?何況,他曾經想要的、陪伴母親和妻子的自由生活,如今已經變成了空中樓閣,架設在「虛假」二字之上,何來「自由」?

他咬著牙齒,冷笑連連,並不答應。

使臣冷眼覷他神色,終於又道:「太子還說,識時務者為俊傑,大汗在朝中萬眾膺服,可是在後宮做了無數錯事。皇甫中式……」

羅逾的眼睛頓時眯了起來,最銳利的目光甩過去,泠泠然問:「皇甫中式到底是誰殺的?」

稱呼已變,不再稱「阿娘」,那使臣知曉一切,豈不知道羅逾心裡也有了譜,便小心笑道:「李夫人命將皇甫中式帶離掖庭牢房,才可以無罪而誅。不過,那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殿下可曉得,您的親娘也是大行皇帝逼死的?」

羅逾已經遏不住地渾身顫抖起來,他心心念念要揭開的那個秘密!他消失的童年記憶!他二十年莫名其妙所遭受的委屈!

都隨著叱羅杜文的薨逝而成了無法破解的謎題。

「我親娘……」他緩緩地重複著,胸腔里騰騰地響起了心臟撞擊的聲音,肋骨仿佛給撞得沉甸甸的痛。渾身氣血虛滯,他撐著面前的案幾,看似身子前傾是在聽使臣說話,其實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此刻他有多麼虛弱,只覺得自己又被世界拋棄了。

「您的親娘死得也冤。」使臣看似恭敬,目光卻藐視地飄上來,話鋒轉換極快,但又不突兀,「太子說,如今兩方一戰,也是勢均力敵,勝負難分,汾州的援兵馬上就要進入平城外圍,太子手持陛下的領軍虎符,天下歸心。握手和解,還有日後說話的機會。您的親娘,也是在一場叛變中被大行皇帝逼得自盡身亡,太子希望,歷史不要重演了。不要說起來,您這血脈一線,生出的都是叛賊!」

「滾!」

小狼暴怒起來,狠狠一腳把那滿臉輕蔑的使臣從門裡踹飛到門外。

那使臣狼狽地在外頭黃土地面上翻滾了幾個跟頭,渾身散架似的疼痛,但見羅逾的模樣,他又有功德圓滿的成就感,坐在地上拱手道:「謝謝殿下不斬來使。但請殿下瞧著,汾州軍到,柔然那幫子見利忘義的傢伙是留守還是逃跑。」

平城外嚴陣以待的柔然人和靺鞨人也開始有點躁動起來。

城中是大部隊,被主帥看在手掌心裡誠然是對的,但是城外的人就也有點丟了主心骨的感覺。原先指望著奇襲平城,一舉功成後,自然是吃香的喝辣的;但目下看來,裡頭形勢未必樂觀——不然,何以連個消息都傳不出來,反而開始鎖閉城門?

「走罷。」終於有人勸王藹,「我看要糟糕!若是勝利了,咱也不指望分一杯羹了,但至少該有個人出來說一聲『欸,你們可以走了』,我們也曉得他坐上位置了,捨不得招待我們了。你看,連個鬼影子都看不見,鎮日價門都關了,兄弟們嘴饞想吃點平城做的熱乎乎的羊肉饅首、金湯餛飩、牛髓湯餅,也是白搭!」

王藹跟著看了一眼篝火上架著的烤羊腿、羊肉湯……天天吃,確實吃得想吐。

「駙馬,走罷!」那人又勸,「犯不著了。他裡頭若是沒戲了,我們外頭頂什麼用?攻城的軍械一個都沒有,傻等著更是沒戲!就當是倒貼了軍餉,來中原看看風光吧。」

王藹沉著一口氣說:「我再等等。萬一他需要,而我們卻走了,他出來只看見一座空落落的外郭,該有多絕望!」

到底他是這些人的將領,大家雖然不樂意,也只能捏著鼻子聽他的。

然而王藹自己也知道,他原本是負責往羅逾那裡調撥軍餉的,現在自己倒困守在城外,眼看著糧囤中糧食越來越少,驅趕來的牛羊也吃得差不多了,老馬都殺了幾匹吃肉了——等糧食不夠了,軍隊譁變起來,這些粗悍的柔然漢子、靺鞨漢子,可未必聽他這個身子骨一塌糊塗的漢人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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