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醫很有經驗地說:「看來傷在後背,而且不輕呢。」指了指那人抽搐的手指。
羅逾突然覺得一陣悲酸,輕輕地握了握那人的手指,手指冰涼的,指腹上都是粗糙的繭子——以往那手扇在他臉上時像鐵塊一樣又粗又硬,現在卻恍然間覺得鐵一的力量其實也好虛空。
「請殿下叫人來幫一幫忙。」那老軍醫身子骨瘦弱,扳著那人的肩膀費了吃奶的勁也沒有把他翻過身來,只能求援。
羅逾不言聲,自己上前幫忙。那身子很沉重,肌骨是硬硬的,但是現在硬得發僵,關節倒軟得麵條似的,像屍體一樣沉重,他不得不跪在那身體側邊,費力又小心地扳過那沉重的肩膀,又費了好大力氣兩個人才把他整個人翻了過來。
「乖乖!」軍醫看著脊背上的血跡,已經驚呼了出來,「正中脊椎骨啊!」
軍醫小心翼翼剪開那人背後的衣服,傷口已經處理過了,但是匆匆忙忙,處理得簡單,他掌著燈,仔細在綻開的血肉里看了看,說:「其實傷得不深,大概箭鏃是被阻隔了一下,但是不巧正是中在脊骨的縫隙里,這地方,等閒就是要命,勉強治好,只怕也是個癱子。」
一個士兵而已,他抬頭想勸羅逾放棄算了,卻見主帥臉上熱淚滾滾而下,頓時被嚇到了,期期艾艾說:「殿……殿下……」
「治!極力治!」羅逾抹了一把臉,「癱子我也要!」
他回想著當時的一幕幕,太子那頭的暗箭是從背後來的,距離近,力道強。而當時叱羅杜文正把李耶若護在身後。李耶若身上插的箭鏃都是洞穿身體的,大概就是有那麼一支利箭透過她的腹腔,又透過叱羅杜文的鎖子甲,射中了脊骨——說是幸運,也是大不幸。僥倖被暗算而不死,但和死也差不多了。
軍醫見他雖然流淚,但是神色篤穩,毫無慌亂,心也定了下來,道聲「卑職盡力。」然後利落地取藥酒、清洗傷口,仔細查看創面後,小心清理出幾根細細的竹刺來,最後撒上金瘡藥,道:「先出城吧,明日白天,光線好的時候,卑職再試著用針砭和草藥,若人能醒過來,再注意傷口不要化膿長瘡,應該就能活下來了。」
羅逾點點頭,最後囑咐道:「他的存在,就當是一個普通的卒子,在出平城之前,給我守口如瓶!」
第二日在晨光熹微中來臨了。大家只覺得奇怪:主帥羅逾為什麼從一間住傷兵的小帳篷里出來,臉色憔悴,眼圈郁青?
他拔出昭示命令的巴林玉短劍,指向晨光中黑黢黢的東面城牆:「隊伍集結,全力攻東面三門。」
東門只象徵性抵抗了兩下,便悉數逃在城牆上,龜縮在哨樓中,任憑裡頭的人打開城門,潮水般黑鴉鴉地涌到城門外。
外頭一群攻城的,大概也正好起身在準備新一輪攻勢,頓時舉著兵戈惕厲起來。
王藹策馬到前面,手搭涼棚看了看,露了一點笑容,壓了壓手掌說:「是北燕的五殿下!咱們等的就是他!」
羅逾的身影一點不難找到,騎著一匹棗紅色駿馬,披著黑色斗篷,襯得皮膚雪白,在朝霞里都不掩光芒。他身後是若干車輛,再後是無數兵馬,宛如出巢的群鳥,跟著一道出來。
沒有獲勝,臉色自然沒有喜洋洋的,但是全身而退,已經很幸運了,王藹頗有舒了一口氣的感覺,打馬到羅逾面前,安慰道:「總算出來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來,我帶你見一個人。」
羅逾面色陰霾籠罩,好像沒興趣見任何人,他搖搖頭:「不忙,先撤到雲門山之外,我也有一個人,要讓你知道。我心裡……有點亂。」
王藹看看他,又看了看晨光中的平城城牆,點點頭說:「好,聽你的,大部隊先撤。放心,我們有援軍,糧食也足的。」
羅逾狀態不佳,好像都沒產生什麼疑問,對要見的人也沒有興趣,還是呆呆直視前方,泛泛地點點頭:「好。」夾夾馬腹便往前去。
王藹見他並沒有停下來見一見楊盼的意思,暗嘆了一口氣,心道:等過了雲門山,可要好好敲打敲打他,這麼頹喪,接下來怎麼領兵?怎麼保存自己的實力?怎麼復仇?不就輸了一場麼,至於一蹶不振成這樣?!=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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