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鮮卑人的面孔,白皙的皮膚,微微曬成蜜色,眼珠子是淡褐色的,眉弓鼻樑都挺俊得好看,骨形完美,頰上猶有蘋果般粉潤的笑肌,一派純然。
翟思靜卻不料一個鮮卑少年竟然對漢家詩歌運用自如,不由多注目了他兩眼,而後笑道:「多讀些漢人的書,再來找我。」
一笑如春風拂面,話語更似沾衣的春雨,潤澤無儔,叱羅杜文像得了父親的聖旨一樣,在牆頭說了聲「好嘞!」然後梭下去,一溜煙跑了。
他認真地到隴西的坊間尋找最好看的粉花箋,買書肆里的漢家詩賦集,精心寫了一篇文字來讚頌她的美貌與賢德,順帶表達一下他的孺慕之意。比寫一切窗課、策論都要認真百倍。
當他興沖沖寫完,投書到那有著鞦韆架的園子裡,渴盼她能夠看到。
但是泥牛入海,杳無音信。
叱羅杜文急了,纏著父親說要娶親。先頭那位皇帝拗不過小兒子,但知是翟家女郎後,躊躇道:「這可怎麼好?翟家為表忠心,請求獻女給太子烏翰,阿爺已經答應了。你屋子又不是缺人,何必和太子爭?」
叱羅杜文氣哼哼說:「阿干已經有了太子妃,這麼鮮花兒般的女郎,嫁過去只能為妾。若是給了我,就是正妃!我屋子裡已經有的那些人,我一個都不要都行啊!」
他的父親為難地看著他:「杜文,阿爺已經答應了,而且,人家是衝著太子去的。」
得寵的小兒子兩日水米不進,逼得父親又是勸慰、又是責罵,幾回幾乎揚手要打,他把頭一揚:「心有所屬,我為她做什麼都願意!阿爺只管傳板子鞭子,我被打死也是心甘的!」那揚起的手沒奈何又放了回去。
最後是太子讓步了。
太子烏翰的母親早在他被封的時候就賜死了,後宮局勢變化萬千,那時候閭妃受寵,她的幼子格外被皇帝青睞,太子戰戰兢兢那麼多年,哪敢為這等小事觸怒父親,自然是討好都來不及。
沒想到更改的賜婚聖旨還沒有發下,先帝在一場過於興奮的行獵中摔下疾馳的駿馬,頭顱撞在一塊山石上,當場斃命。
太子烏翰在路上臨時加冕登基,成了大燕新的皇帝。
叱羅杜文並不愚蠢,形勢翻覆,他看得很清楚,面對終於翻身做主的兄長,自己再無撒嬌的資格。
於是,按著契丹風俗為父親歌哭送葬之後,兄長變了一張臉,命這個弟弟立刻就藩扶風,叱羅杜文一句話都不敢多說。接下來,兄長把小姨子賀蘭氏賜予他為妻,賜婚時聖旨的冰冷簡直每個字都能感覺出來,他也一句話都不敢多說。唯有聽說母親被賜死殉葬父親的時候,叱羅杜文打馬飛馳,從扶風狂奔到平城,打算救下母親一命。
但是母親已經死了,懸掛在樑上的身體已經冰冷——一個曾有過威脅感的先帝寵妃究竟是新帝的眼中釘肉中刺。
烏翰挑眉笑著問弟弟:「扶風王,閭妃伴駕升天,這是喜事啊,你怎麼皺著眉呢?」
叱羅杜文死死盯著阿干,終於擠出一個微笑:「臣弟只是悲哀母親與臣弟天人兩隔了。」
烏翰笑道:「啊,總會再見面的,人固有一死嘛。」
他咬著牙,對哥哥笑道:「誰說不是呢。」
慶賀先帝妃子升天的喜宴上,叱羅杜文看到已經被父親改賜給他的翟思靜,現已端莊寧靜地坐在后妃的席位上,肚皮滾圓,看都沒有看他一眼——翟家攀附新君已經成功,這位讀漢人書的漢家女郎,也按著《女誡》上的教導,乖乖地遵循「父母之命」,乖乖地做了皇帝的寵妃,恪守為婦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