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問:「你知道?」
皇甫道嬋嘆口氣說:「大汗有所不知,楊寄是我的仇人,我被他送到大燕,他怕我會懷上大汗的孩子,便給我灌了絕育的藥——裡頭光一味麝香便用得極重,那味道雖然是香的,喝到嘴裡時腥苦難言。而貴妃屋子裡的薰香,便添了濃濃的麝香,麝香燃起來好聞,但是大汗在北地,大概不通曉麝香的藥性吧?」
叱羅杜文驚怒,喚御醫查問,問了好些個,最後還是一個不起眼的漢族御醫道是果真如此!翟思靜根本不願意懷他的孩子,利用他和北地的人都不懂這些藥性,生生地騙了他好些年!
這件事,他倒也忍了,女人家不願意生孩子,除了不夠愛,大概也有其他緣由——怕疼,怕老,怕變得鬆弛肥胖……他只要思靜高興,這也不是個事兒。
但是皇甫道嬋再一次告密時,他終於不能忍了。
還不過八歲的叱羅長越,竟被隴西翟氏秘密奉為主公——墜馬而死的先帝,終究是他們心中的一根刺,若不從叱羅杜文這裡切斷這個說法,隴西翟氏將永遠在他治下戰戰兢兢。而且,扶持一個新皇帝,風險雖大,收益也是極大的。翟家的女兒若能成為太后,那麼如同漢朝時那些掌權的外戚,壯大自己家族的力量,成為拔除不了的世家貴胄、地方豪強,簡直是太大的誘惑力了!
所以這種時候,倒又是先下手為強,利用貴妃在朝之便,遞送叱羅杜文的朝政消息,為兒子賺取政治資本,壟斷隴西的田畝、錢糧,以及與南邊、西邊的貿易。翟氏做大,暗蓄部曲,就差挾著叱羅長越這個先帝的獨苗兒,扯旗造反的最後一步了!
可是,皇甫道嬋的告密,使得叱羅杜文反而占了先手。
他以西巡為由,火速點了一支騎兵,而且是親自帶兵前往隴西清剿。
翟氏的部曲雖不乏錢糧,但是和身經百戰的叱羅杜文比起來,只是紙上談兵的趙括馬謖而已,根本不堪一擊。
而且,在隴西翟氏和隴西王叱羅長越的家中,都搜出了大量兵器、鼓樂、車駕、袞袍——這些不該是王侯或百姓能有的東西。
被俘的翟氏喊冤不已。
皇帝叱羅杜文勾唇笑道:「有便是有了,還敢翻案,是嫌朕的刑具不夠厲害麼?」
三木之下,何供不可得?翟氏很快伏罪。
八歲的隴西王,也在無知的情況下,突然變成謀逆的階下之囚。
隴西王被押解入京時,翟思靜披髮赤足,奔到叱羅杜文馬下,在他和他手下眾將士的面前痛哭流涕,求他放兒子一馬:「大汗!長越才是八歲的孩子,就算有心也無力。何況,他連有心都算不上,他才八歲啊!他失去父母的時候還是個任事不知的嬰孩,現在又過了這些年,苟延殘喘,能活著就不錯了,哪有謀叛的心?!」
皇帝縱使有些憐她,在眾人面前也必須做出一副大公無私的樣子:「翟氏親自認下的罪狀,謀叛證據確鑿,你不要鬧了。」
翟思靜死死地望著他,最後「咯咯」笑著說:「那你錯了,罪責在我,不在隴西王。他的地位,是我要下的;他的錢糧,是我偷偷貼補他的;他的刀兵武器,是我命人從南朝買過去的;他的冕服袞袍,是我偷偷做了送到隴西的……臣妾伏罪,請大汗黜落降罰,妾有死而已,再無顏面苟活於世。」
叱羅杜文怒氣勃發,當著大傢伙兒的面兒,只能厲聲道:「你當我不知你在想什麼?給我回去!」
翟思靜俯身給他行最重的大禮,泥首匍匐,說:「大汗,『刑罰以懲惡』『用刑者貴必』。欲正國法,豈能因私而廢刑?大汗對翟家人任加三木,苦刑之下,何供不可求?妾卻是無刑而自招,大汗怎的就聽都不聽了?叫這裡的人如何看待大汗的賞罰分明?!」
她抬起頭,眼眶紅腫,目中晶瑩,而眸子裡瑩澈的光,此刻如利箭離弦,狠狠地往叱羅杜文心裡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