叱羅杜文滿臉不耐煩,沒有聽到似的,仍是盯著窗外樹上的殘雪,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眸看兒子,開口就是:「又沒有打仗,又沒有造反,日常的事還處置不好,你還不如……」
說了半截,他自己把話咽下去了。如今,宥連不是拔烈,他也不是皇帝。吃著人家的軟飯,在人家手底下苟延殘喘,還有臉罵人麼?
叱羅杜文緩了緩聲氣,伸手過去:「拿來我看。」
其實是一本關於墾荒劃界的題本,叱羅杜文倒也沉思了很久,方指點著:「前些年仗打多了,土地雖多,但上頭的人口也較以往複雜。若是放在五十年前,俘獲的西涼自然視作奴隸,分給有功將士。但是現在的形勢看來,往後與柔然或南秦的仗會很難打,戰利品自然也會變得少之又少。那麼,現在的土地不如就仿照著漢人的模樣,挑選豐饒一些的進行耕種。俘獲的人計口授田,所獲的糧食與國分利,常保國庫不虛——我打那麼多仗,不也是為了不再打下去了麼。」
他又嚴厲地盯著羅逾:「不過,你不許耳根子軟,為了討好老婆,把我們現有的土地分贈南秦,若是做下那等沒臉的事,我在天上也要咒你短命!」
看來現在唯有「詛咒」這一武器了。羅逾竟有些憐憫父親,眉梢略略一挑,急忙忍住了,低頭道:「是,父汗放心。憑是老丈人家,國土也必然一寸不讓。而且剛剛父汗說不必再打仗了,兒子心裡也是一松。」
叱羅杜文完全不給他面子,嗤之以鼻:「哼,你別以為你帶兵打過幾場勝仗,就懂得不得了!我告訴你,小戰之勝毫不值得驕傲,國家的方略眼光,你還要好好練練!我看你也就是個守成的能耐,不指望你再開拓了,唉!」
還是有些恨鐵不成鋼。
不過,倒沒有以前那麼可惡。
羅逾笑道:「父汗方略眼光是極好的,兒子若能得父汗手把手的指點,也不愁當不好一國之君。」
叱羅杜文一點都不笑,陰鷙的目光死死盯著兒子,終於盯得他也笑不出來了。
太上皇說:「誰跟你嬉皮笑臉的?淨跟你那個蠢蛋一樣的皇后學的吧?簡直是你丈人爹的遺風!」
「我跟你說的那事,你想好了沒?」他最後問。
羅逾想著早晨楊盼的話,不由說:「兒子需要父汗的指點,當然捨不得父汗離去。」
下面理應還有「但是」,但是羅逾實在不忍心說。
叱羅杜文搖搖頭:「你要是真孝順,就不必讓我困在這具皮囊里。其實,我能指點你多少呢?我自己又不是被當太子培養大的,多少事還不是靠自己摸索!有走對了路的,也有一條道走到黑的。人哪,哪那麼容易完美地過一輩子,了無遺憾?」
他的目光又飄到外頭的樹梢上,凝望著在晴日下慢慢融化、滴落的積雪,緩緩說:「我今日看這雪,看了整整一個時辰,看它一點點化掉,雪水是一滴一滴往下掉的——過往的我,哪有這個時間好浪費?今日卻覺得:難道我的餘生都要這麼過?」
他無意識地拍了拍自己的腿,兩團死肉而已,用力再大也沒有知覺。
他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粲然一笑:「我也算一世英雄,將來要得人家一句評價:『可恨、可嘆、可惜』,而不是史書上載:『帝半生赫赫,半生纏綿病榻,雖生猶死』。」
羅逾看著他,這位北燕皇帝,從小驕橫,膽大妄為,但又是個驕傲而性情的人。他什麼都要控制,以前要控制妻兒,要控制國家,要控制臣民,現在,橫豎也要控制自己的命運,乃至後世的聲望。
楊盼說得對,這是叱羅杜文自己的人生。
然而這又畢竟是生身的父親,哪怕待他不好,羅逾也始終珍惜父親曾經給予過他的微末的溫情,那些皇帝穿過的衣物鎧甲,那些御用的刀劍弓箭,還有對他滿意時偶爾會流露出來的笑意和隱而不發的愛寵……=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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