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回去熬藥了,今天是施針日,你記得的吧?」說著,雲隱真人的手掌似乎是不經意地挨蹭了一下宮忱的脖頸。
宮忱微微一抖,當即彎腰,不著痕跡地避開他的手,低聲道:「記得的,您慢走。」
雲隱真人走後,徐賜安面無表情地抬手,在宮忱肩膀被碰到的地方用力撣了撣灰。
施針日?
是宮忱怕針的原因之一麼?
但他這會似乎對針還沒有怕得那麼厲害,說明還有更重要的原因。
但不管怎樣,肯定跟剛剛那個雲隱真人脫不了干係。既如此,就不怪徐賜安看他不順眼了。
「哥哥?」宮忱乾笑道,「你掐我幹嘛,手不疼嗎?」
「………」徐賜安若無其事收手,順勢將手裡的小紫花塞給他,問道:「那個雲隱真人是你什麼人?」
宮忱小心地收下,塞進懷裡:「他是一位醫師,我跟他的關係差不多是——我給他打雜,他給我治病。」
「治病?」徐賜安皺眉。
「嗯,」宮忱不是很在意地說道,「就是,我心臟有點問題。」
這件事情徐賜安可從來沒有聽宮忱提起過。他立馬嚴肅地追問:「什麼問題?」
宮忱並沒有接二連三地如實相告,歪頭笑了笑:「哥哥問了我這麼多,我也問哥哥兩個吧。」
徐賜安覺得他的要求並非沒有道理,耐著性子「嗯」了聲,答應了。
「那我問了,第一個,」宮忱沖他眨了眨眼,拖長語調,像是悠悠晃動的湖面,卻在最後一個字的時候,陡然濺起鋒利的浪——
「哥哥,你是人牙子嗎?」
徐賜安沉默了片刻,道:「怎麼會這麼想?」
「精通偽裝之術,無緣無故幫我,跟著我,用花鬨我,問我有沒有其他依靠,身體如何……」
宮忱漫不經心地掰著手指,原先的嬉皮笑臉緩緩變質,顯出幾分乖戾和陰鬱來,「如果不是想要拐賣我,我猜不到其他原因。」
直到這時,徐賜安才驚覺宮忱瞳孔深處生冷的警惕。
這種不同尋常的敏銳,本不該屬於一個才七八歲的孩子。
徐賜安說不上來自己是什麼感覺,他是第一次被宮忱懷疑,一時啞口無言,半天才生硬地說:「不是。」
宮忱也不知道信沒信,仰著臉看了徐賜安一會,側發上的花愈紅艷,嬌軟,襯得他的臉愈蒼白,清癯,骨骼質地堅硬。
「第二個問題,」
但他一寸一寸地收起身上的野性,逐漸變得溫良乖順,仿佛剛才只是徐賜安的錯覺。
「就算不是人牙子,哥哥,你能把我拐回家嗎?」
第33章
硃砂紅霜。
徐家有避世之心, 宅邸里里外外藏著多處幻境,常常用來困住不速之客,其中一處的境竅就是這種花。
徐賜安是破解幻境的天才。
當年, 他被硃砂紅霜砸中, 其實和宮忱他們一樣,也是第一次進入那個幻境, 卻在第一時間找到出口, 然後守在那裡,等宮忱來問路。
所以他難以理解,為何有的人幾日甚至數年都走不出幻境,為何他們明知幻境虛無,卻仍甘之如飴。
直到此刻。
徐賜安滋生了想要留在這裡的欲望, 留下來,陪宮忱長大。
要是有什麼辦法能讓他真的回到這一年,把宮忱撿回家就好了。
如果沒有的話, 他至少應該在幻境裡好好回應宮忱,他不能讓宮忱連在自己的夢裡都要受委屈,過不好, 也沒有依靠。
——正因為在現實中有無能為力的事,所以人們才樂意耽於幻境。
徐賜安親身體會了這一點。
空氣寂靜了幾秒。
「對不起, 宮忱,」徐賜安俯身,彎下半邊膝蓋,平視著少年, 「我不能帶你回家。」
若他過多介入宮忱的夢境,改變它的整體走向,興許就不會發生讓宮忱恐懼了這麼多年的事情。
那樣的話, 徐賜安就無法得知宮忱心臟的那道疤痕到底如何而來。
「不用說對不……」宮忱眼中的光逐漸褪去,忽然一凝,「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那個之後再告訴你,我剛剛的話還沒有說完。」
「還有什麼要說嗎?」宮忱無所謂地笑笑,「反正哥哥已經拒絕我了。」
「不要笑。」徐賜安伸手,拇指將宮忱的嘴角撫平了,注視著他道,「不想笑,就不要笑。」
「那你也是,不要碰我。」宮忱把徐賜安的手揮開了,瞳孔漆黑,「不要我,就不要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