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看去,手裡哪裡有什麼腦袋,只看見自己血肉模糊的拳頭,連骨頭都森森露了一截出來。
冰冷的雨水將鮮血沖刷,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腥味。
一個髒兮兮的小女孩縮在屋檐下,滿臉恐懼地看著宮忱。
宮忱張了張唇,剛要說什麼,那女孩連忙哆哆嗦嗦地往後退,帶著哭腔道:「別過來,救命,救命啊!!」
看來被他的模樣嚇得不輕。
宮忱下意識要遮住自己被黑色充斥著的詭異瞳孔,可手一抬起來,女孩又發出一聲尖叫。
他頓時意識到什麼,將血淋淋的手往身後藏,退了幾步,低聲道:「我不過來,你不要怕。」
女孩半張臉埋在膝蓋里,露出一雙哭得通紅的眼睛盯著他。
宮忱沉默了片刻,意念微動,一道辟邪咒悄然凝於傘面,字體蒼勁有力,落紙如煙。
「姑娘家的不要在外面淋雨。」他手指一點,油紙傘飄向女孩頭頂,「撐著這把傘,去找家人吧。」
女孩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似乎冷靜了些許,眼睫上掛著淚花,喃喃自語道:「我的家人嗎……」
「大哥哥,」她忽然怯生生地喊住宮忱,指了指一個方向,「我腳崴了,走不動路,你能帶我去找找他們嗎?」
「你不怕我了?」
「不、不怕了。」
「那好,」宮忱莞爾,走到她面前蹲下,伸出一隻手,「走吧,快些找到他們,我還要回來等人的。」
「等什麼人呀?」女孩猶豫了一小會兒,將小手放在他的手中。
「我的……」
宮忱本想說師兄,但忽然想起徐賜安不在身邊,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心上人。」
「心上人?」女孩被他輕輕抱了起來,許是真的不怕了,腦袋趴在他左肩上,問道,「她是個怎樣的人啊?」
「他麼……」
宮忱站直,說得漫不經心:「驕傲,而不跋扈,漂亮,而又剛強。」
「我第一次見他時,就傾慕於他,只是當時還小,並沒有意識到這份感情,便遺憾地錯過了。」
「後來有幸和他拜入同一師門,朝夕相處中,那份心意重新生根發芽。」
「但誰知,陰差陽錯——」
「該謹慎時,我冒失了,該往前時,我又退縮了。就這樣,錯過了第二次,第三次。」
這些話,其實都沒怎麼經過思考就從嘴裡像絮一樣輕飄飄飛了出去。
它們在空中徜徉片刻,吸足了潮濕和冷氣,再回到腦海中時,儼然是沉甸甸的了。
慢慢地,宮忱的情緒受到牽動,聲音多了幾分苦悶。
「然後呢?第四次呢?」女孩的好奇心已經被勾了起來,催他繼續,「你終於肯跟她表明心意了嗎?」
宮忱忽覺喉嚨里卡了根刺。
久久未語。
「………沒有。」
他不容易地將刺咽了下去,從喉嚨到胸膛,傳來隱隱的刺痛感。
「第四次,是他想方設法追上來,先跟我表明的心意。」
女孩絕對想不到,想方設法這四個字的背後,是喪心病狂地掀開他的棺材,是不計一切代價地復活他。
想到這裡,宮忱心裡一片酸軟,又是心疼,又是……歡喜。
「大哥哥,」她歪了歪頭,輕聲感慨了一句,「你命真好。」
宮忱愣了下,旋即低頭,輕輕一笑,笑容溫暖,甜蜜,連蒼白冷峻的面龐都柔和了很多。
「是啊,我命真好。」
女孩抬了下胳膊,聲音稚嫩中夾雜著一絲沙啞,抱上宮忱的脖子,忽然低聲說——
「可是憑什麼?」
「你配嗎?」
噗呲。
一柄生鏽的短刀刺入後頸。
宮忱嘴角的笑容凍住。
「憑什麼我的家人死不瞑目,屍體冷冰冰掩埋於這片土地之下。」
「而你——」
女孩深藏於眼底猩紅的恨意終於泛起一層漣漪,「害死了我全家的人,踐踏著他們的同時,竟然可以笑得這麼開心?」
「到底憑什麼,啊?!」
她用力將刀再往裡面扎得深了幾寸,竭力朝他吼道:「你這個魔頭,殺人狂,你有什麼資格活得人模人樣,有什麼資格喜歡別人?」
「你只配去地下給我阿爹阿娘阿姐阿弟跪下,終日終夜地磕頭!」
「你去死,去死啊!!!!」
因為悲傷,因為憤怒,她瘦小的身軀不住地顫抖,淚水無聲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