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婉遊蕩在他身後,隨口道,「以前在山上的時候,段欽雖然不怎麼把你當哥,但也沒這麼瘋——你該不會真的殺了他娘親吧?」
「你能不能閉嘴。」青瑕的聲音沙啞極了,剛才宮忱脖子被刺傷時,玉佩還是封著的,它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都快把自己哭瞎了。
「我就問問啊,不是就不是,為什麼要瞞著別人呢?」
應婉切了聲:「難道是有什麼受虐傾向嗎,喜歡被別人誤會,還是喜歡受委屈?」
「段欽就算了,嵐城那件事死了那麼多人,你就不想為自己辯解一下,哪天真的被人亂刀捅死了怎麼辦………」
宮忱腳步忽的一停,回過頭,毫無波瀾地看了她一眼。
應婉莫名心寒,止住了嘴。
「是我做的。」宮忱淡淡道。
「嵐城的鬼,是我放的。段夫人,也是我殺的。」
「我沒有任何的委屈。」
「甚至當年你因為應春來的事跪在我門前求過我一次,我沒有對你施以援手,也不是因為有什麼苦衷,單純是因為——」
「我不是多麼善良的人,」他歪了歪頭,「僅此而已。」
「你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嗎?」
四周陷入寂靜。
應婉目光閃爍,似乎想要辯駁,但最終還是沉默著回到了玉佩里。
宮忱轉過身。
在這狹窄的雨巷盡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人。
那人隔著數十米長滿青苔的土地、潮濕的空氣,和宮忱遙遙對視。
「…………」
宮忱大腦空白了一瞬。
剛才那些話……被聽到了嗎?
他下意識後退一步,心裡可恥地產生了想要逃跑的念頭。
可很快,徐賜安便邁開步伐,徑直朝他走來。
毫不動搖。
一如既往。
「第四次,是他想方設法追上來,先跟我表明的心意。」
宮忱腦海再次浮現起這句話。
其實他跟女孩說出這句話時,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想要表達什麼。
聽起來好像是在炫耀。
——炫耀不費吹灰之力,就讓一個驕傲又漂亮的人為自己傾倒。
所以女孩才說他命好。
但很快宮忱明白,他是在慶幸。
慶幸有這樣一個人,想方設法,不惜代價,如此堅定地選擇了自己。
宮忱沒告訴女孩的是,他第一次見到徐賜安時是十二歲。
在那個年紀,比起傾慕之情,更容易被意識到的,是差距感。
在那個年紀,他覺得看著徐賜安出神的自己,不是一個春心悸動的少年,而是一個蜷縮在街邊仰視著貴家公子的乞丐。
是心動的。
但卻雜糅了太多的自卑與貪婪,讓人混淆,傻傻分不清。
因為猶如天塹一般的差距感,喜歡上徐賜安這件事,令他太惶恐了。
他可以對徐賜安表達無數的感激、敬重和珍視,但無法說出喜歡。
他踏不出那一步。
天驕不會喜歡乞丐。
這個念頭在十二歲那年就隱隱成形,早已經根深蒂固。
他們那麼多次的錯過,某種程度上不是巧合,而是必然。
可誰知——
徐賜安先踏出了那一步。
那個驕傲的人,在被一無所有的乞丐注視的時候,竟然也主動低了頭,看了過來。
甚至在宮忱目光閃躲的時候,他的視線依然為宮忱駐足。
那麼的堅定。
自從流浪後,他命中最好的那一刻,就是遇見徐賜安的那一刻。
對此他無比慶幸,無比感激,無比歡喜,於是才由衷地說——
「是啊,我命真好。」
。
回過神來,宮忱原先逃跑的想法已經消失的一乾二淨。
他開始往前踱步。
——那些講給應婉聽的話,不是他想講給徐賜安聽的話。
他是殺了人,是害了城,可他不是一點理由都沒有。
他也有苦衷。
如果是徐賜安來問,他不會把自己說得那麼冷酷無情。
他不會說得那麼淡然。
他要說自己有多委屈,多難過。
他要說,他沒有那麼強大,被一個陌生人以最深沉的恨意捅了一刀還能若無其事。
怎麼可能沒事。
就這樣緩慢地邁了沒幾步,宮忱忽然垂了垂眼睫,像下定了決心似的,越走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