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縱容欽兒學劍,一直都有我自己的私心,我年輕時落下病根,再也用不了劍,所以把劍心放在了欽兒那。」
「我不是個好娘親,不是個好養母,我真的,很對不起你們。」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宮忱眼看著段夫人身上那一丁點乾淨的魂魄都逐漸被黑暗蠶食,然後她的臉像摔碎的鏡子一樣裂開,有什麼從裡面笑著露出醜陋的面容。
她自己卻沒意識到,惡鬼已經占據了她的臉,只是說著說著,餘光突然瞥到了一面銅鏡,鏡中的惡鬼左手裡拿著心臟,正在大快朵頤,然後她沉默了,顫抖地用右手擦去了嘴角的血。
那個面孔時而是她,時而是惡鬼,讓她有些受不了地捂住了臉,濕潤的眼睛在沾滿血的指縫裡死死睜大。
「忱兒,夠了,別再等了。」
「我不想死的時候,讓欽兒看見他的娘親是這副模樣。」
「那樣的話,他這輩子還能走出惡鬼的陰影嗎?」
房間內一片死寂。
直到有人敲響了大門。
那聲音開始時帶著一絲喜悅,迫不及待地想分享給房間裡的人:「阿娘,你在嗎,是我。」
「我有宮忱的消息了,聽說他去了嵐城,我一會就出發過去,明天就把他帶回來讓你揍一頓,你說好不好,阿娘?」
「為什麼鎖門啊?」
「阿娘?」
「……有血味……」
那聲音突然一顫,緊接著,砰的一聲,大門被人踹開。
「娘——」
回應他的是宮忱一片死寂的眼眸,而他的手中握著一柄長劍,從劍尖到劍柄,貫穿了段夫人的胸膛。
段欽像是突然變成了一個瞎子。
他好像沒看見宮忱手裡握著什麼,也沒看見段夫人低垂的頭顱。
他茫然地望著他,幾秒後——
「哥?」
就這麼一個字,宮忱扛不住了。
他撐了那麼久,雲青碑裂開被誣陷時,親手斬下屬下的頭顱時,柯歲告訴他成了罪人時,他都只花了一小會的時間,就逼著自己不去在意了。
但現在,他到極限了。
真的,他快崩潰了。
。
那種崩潰就像有人用雙手搬動一塊重石,對著他的腦袋泄憤般地砸下去,將所有的感覺、思緒砸成一團漿糊。
明明很疼,身體卻不能動彈,無法反抗,無法尖叫,無法求救。
只是稍微體會一點,段欽就受不了了。後面的事情,他不用看宮忱的記憶也知道得很清楚。
——宮忱就看了段欽那一眼,什麼聲音也發不出,就破窗逃走了。
好像再多在那裡停留一秒,他就會像段夫人一樣變成一具軟綿綿的屍體。
段欽花了很久才接受他娘被他哥殺死了的事實,這個事實迫使他去恨他,迫使他在宮忱被密不透風的謠言逼得無處可去的時候,依然站在了造謠者的一方。
只有這樣,段欽才能好受些,才能從那個房間的陰影里走出去。
那之後再見面,他對宮忱說:「你一定會死在我手上。」
可是——
可是,宮忱又花了多久才緩過來呢?
宮忱他……好不容易對段夫人敞開心扉,卻不得不親手殺死她。
他花了多久,才緩過來的?
段欽不知道,也不敢知道,他躺在無間地獄裡崩潰地痛哭了出來。
「啊…………」
那層護著他的記憶白光愈來愈淡,與此同時,白光里宮忱還給他的福澤湧入了他的體內,帶著一股磅礴的力量。
於是阻滯的境界鬆動,如同乾涸的井突然湧出了清泉,托舉著他一點點往上。
漸漸地,白光隱去。
那些原本只敢在遠處窺伺著段欽的黑影又開始蠢蠢欲動,朝段欽一步步爬來。
段欽漆黑的眼睛看著它們,任由這群醜陋而又陰暗的東西來到自己身邊,一個接著一個鑽進自己的身體裡,眼底卻再無一絲恐懼。
「柯元真,無論你想把我變成什麼樣,我都不會如你所願的。」
「因為……」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是一個時辰,也可能是一天,或者一個月,段欽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站了起來,渾身上下散發著黑氣,瞳孔時而呈現出一種怪異的灰色——就像他曾在柯歲眼睛裡看見的那種灰。
他一瘸一拐,走到幾乎垂直的崖底,從深淵裡,一點一點地往上爬。
也許那時的宮忱不明白,為什麼他會被人誣陷,為什麼那些可怕的事情會一個接一個地、不停地找上他。
但段欽看得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