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大開著,母親與哥哥在光里,而她,站在光外。
ldquo真好,真好。rdquo高夫人懵懂般摸一摸小孩兒的臉,又撫摩一下慶德的手臂,像是在確認這是不是真的,ldquo你helliphellip你是不是瘦了?rdquo
慶德笑道:ldquo瞧您說的,是您太瘦了,所以我進獻的這些,您要記得好好吃。rdquo
高夫人點點頭,喃喃:ldquo好好吃,好好吃helliphelliprdquo
她絮絮叨叨地問些寒啊暖的,幾乎要讓允元聽得不耐煩。可是慶德卻很耐心,一一地回應著她,從含元宮梅園的小樹杈說到汝陽縣一年的地租,從他的妻妾瑣事說到小世子的名字,允元覺得稀奇,也不過就是分離了兩年而已,這母子倆怎麼就有這麼多的話要講?
從小就是這樣。父皇更喜歡她,但母親卻寵愛哥哥。父皇教她刑名之學,統御之術,母親卻什麼都不教,只是傾其所有地都給了哥哥。但不論父皇還是母親,他們的想法大約都相同,那就是,即算哥哥什麼都不學,那個皇位,也終究是他的東西。
卻沒有想到會變成如今這樣。
那母子倆說了許久,小世子餓了,哇哇地哭起來。慶德讓乳娘將小世子抱出去,高夫人尤巴巴地望著乳娘的背影。慶德一邊拍撫著母親的背,一邊輕輕地道:ldquo母后,這回能見到您,我helliphellip我心中helliphellip往後我回汝陽去了,也望您好好保重helliphelliprdquo
ldquo回汝陽?rdquo高夫人卻像是又陷入了迷茫,ldquo汝陽是什麼地方,你helliphellip你不是該回長安來麼?你的皇位還在這裡,母后沒有一日,沒有一日不在念著你回來helliphelliprdquo
此言一出,慶德的臉色一冷,他收回了手往自己衣襟上拍了拍,肅然道:ldquo母后,這樣的話,往後切不可再提了。rdquo
允元站直了身子,卻是盯緊了慶德的臉。
慶德的那雙細長眼睛裡像攢著針,聲音卻很鎮定,ldquo我既禪位,便是天命已移,君君臣臣,決不可亂。母后,你方才的話,是大逆不道。rdquo
這一回皇帝探母,陣仗不大不小,這一間小小宮殿裡,也站了不下十個宦官宮婢,還有掖庭宮的主事官吏,乃至門外侍衛。這一句話,真真切切,全都聽進了眾人的耳朵里。
慶德又撣了撣衣衫,一撩袍角在允元跟前跪了下來,ldquo臣之忠心,天地可鑑,請陛下明察。rdquo
十八 隔飛煙
所以她踮起腳,用力地吻住了他的唇,封住了他未竟的話。
ldquo臣之忠心,天地可鑑,請陛下明察。rdquo
在這一刻,允元只覺雙耳都在嗡嗡然,幾乎要站不穩。然而她卻又無端端想起不知多久以前,她讓杜微生帶著起居注來這裡,然後她對著自己的母親演了一場戲。也許那時候杜微生看自己的心情,也和這時候自己看慶德差不了太多。
那就是噁心。
她笑笑,抬手虛虛地扶他,一邊道:ldquo皇兄言重了,皇兄謙退禪讓,於我朝也是大有功之人。rdquo
慶德趁勢站了起來,笑道:ldquo陛下過去最受先帝鍾愛,如今春秋鼎盛,大有可為。從今往後,如有能用得上愚兄的地方,還請陛下不要客氣。rdquo
這倒是很會順杆兒爬。允元看了一眼趙光壽,後者忙上前道:ldquo陛下,該是夫人服藥的時辰了。看這天色,恐怕待會兒雨還要更大,不如回宮了吧?rdquo
允元淡淡地道:ldquo嗯。rdquo
於是趙光壽吆喝著擺駕回宮。允元坐上了鑾駕,慶德坐上了小輦,而高夫人竟往外走了幾步。
她扶著紅漆的殿門,也不知目光落在了何處。自從她瘋了搬進掖庭宮,就再沒有走出來過,允元只掀開車上竹簾看了一眼,心下感覺,當母親不說話的時候,到底還與以前那個優雅賢淑的皇后有幾分相似。
ldquo啪啦rdquo一聲竹簾落下,就像此刻突然變得沉重的雨聲。方才明明都還溫順的天氣,卻在她要回宮的時候又暴戾了起來。
一家人行到這步田地,是不是她的錯?如若她從來不曾感受到痛苦,如若她還是過去那個可愛、漂亮、懂事的小女孩兒,那麼母親也好,哥哥也好,興許都不會是如今這副樣子。
母親對她,也並非從來就如此的。
允元讓宮衛先將汝陽侯車駕送回迎仙殿,自己則往後一靠,淡淡地道了句:ldquo朕還不想回勤政殿。rdquo
外頭趙光壽聽了,頓了一頓,道:ldquo可是這雨helliphelliprdquo
允元想了想,ldquo去清輝閣吧。rdquo
ldquo是。rdquo趙光壽應諾,車駕再次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