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和父親以為她不懂,其實薛柔明白,皇帝啟用朱衣台辦此案,究竟意欲何為?
不過是因為,王家年輕一輩中,王伯贇最支持太后休養生息的國策,數次上書提議同南楚交好。
倘若大表兄死了,母親會自責,若不是她一意孤行,或許王家仍是陛下眼中的忠臣、純臣,而非太后一黨。
那麼,縱使大表兄支持太后之策,也不過是就事論事,可以饒恕。
帝王眼中,一旦臣子有了旁的立場,做的一切都是居心叵測,其心可誅。
薛柔希望皇帝能饒過大表兄一次,貶為庶人也好,永不為官也好,只盼留他一條命。
「陛下,方才他說不知那人是細作……」
「他說不知,便是不知?」謝凌鈺打斷她,語氣強硬到令她猝然噤聲。
待入式乾殿,皇帝將案上的信給她看。
薛柔只是匆匆掃了一眼,便看見「五月帝至華林苑」。
如今才四月。
謝凌鈺抽走她指間信箋,「朕欲五月攜南楚使臣前往華林苑,一睹大昭男兒英姿。」
有些特產需扶風郡快馬加鞭送往洛陽。
若非截到這封信,皇帝本想按兵不動,看看那細作究竟能做到什麼地步。
謝凌鈺很惱火,他的行蹤被輕而易舉探究,就因為手下大臣為美色所惑。
薛柔不知該如何描補,華林苑曾是大昭高祖所建行宮,用於圍獵練兵,占地足有五十餘萬畝。
她後背冒出層冷汗,今日通風報信帝至華林苑,下次會不會是苑中有多少士卒?
意識到問題究竟多麼嚴重後,薛柔幾乎毫不猶豫跪下。
「陛下恕罪。」她頓住一瞬,「連大嫂也不知細作存在,遠在京城的王氏眾人更不知。」
有了這封信,大表兄究竟知不知情已經不重要了。
輕則流放,重則絞刑。
薛柔說完,便抬眸看謝凌鈺的反應。
仿佛是她的幻覺,怎麼陛下反倒更不快了?
「起來說話。」
謝凌鈺心口一股鬱氣不上不下,盯著她乖巧垂下的頭顱,只想現在就砍了王伯贇的腦袋。
看她不動彈,謝凌鈺道:「朕本就不欲遷怒旁人。」
得此承諾,薛柔站起身,聽見少年涼如秋水的聲音。
「不必動輒跪下。」
薛柔腹誹,真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裝模作樣,暴君都是這樣,嘴裡說著何必見外有話直說,若真不跪,恐怕又要心裡記她一筆目無尊卑。
「陛下,禮不可廢。」
「阿音何時這般守禮?」
謝凌鈺又一次想起甘芳園內,眼前少女笑著說出大膽言辭。
面對王玄逸時,她可從來不知何為禮數。
薛柔低下頭,內心再一次腹誹,謝凌鈺總是這樣,不是沉默就是不陰不陽諷刺。
要不是……要不是他乃當朝天子,她早甩臉子走人了,才不要擱這窩窩囊囊站著。
薛柔越想越氣,越想越抗拒以後進宮做他后妃。
若是日日對著這張臉,她不如跳進太液池算了。
也不成,自己若死了,阿娘該有多傷心,還有阿弟,他們許久沒見面了。
還有姑母,還有疼愛自己的胡侍中……
薛柔越想越忽略一旁的皇帝,直到謝凌鈺慢悠悠問:「在想什麼?」
「……在想那細作。」
謝凌鈺輕笑一聲,搖了搖頭。
「已死之人,想她做什麼?」
薛柔猛地抬頭。
死了?是受不了嚴刑逼供還是自戕?
仿佛猜中她所想,皇帝看著她眼睛,「她被捕當夜,便咬舌自盡了。」
薛柔有些著急,「她可曾留下什麼供詞?」
「並無。」
謝凌鈺臉色不變,想起顧靈清提及,那細作死前不忘將王伯贇摘出來,乾乾淨淨。
「明白了,」薛柔抿唇,有些垂頭喪氣,「那我沒什麼要問的了,陛下還是先歇息罷。」
謝凌鈺看了眼殿外,還未到用午膳的時候,他歇息什麼?
就算想走,也用不著這般敷衍。
皇帝第一次有被用完就扔的感覺,就因為在他這兒得不到想要的答案,薛柔便毫不留情要拋下他。
哪怕是太后,還要跟皇帝多說幾句場面話呢,她倒好。
皇帝氣極反笑,一把握住少女手腕。
薛柔的身量看著纖細,手腕卻並無硌手之感,觸手軟而細膩的感覺叫他立馬鬆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