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眼角抽搐一下,縱使懷疑沈愈之和皇帝串通好唬人,也忍不住一顆心提起來。
謝凌鈺聞言仔細瞧了眼薛柔手掌,按捺住想觸碰的心思。
薛柔卻一激靈,總覺他那眼神如有實質,在慢慢舔舐她的手。
「況且,臣這法子不僅需外敷,更要內調,疤痕不消與氣血臟腑經絡皆息息相關,薛二姑娘每日去一趟式乾殿,臣為陛下請脈時可順道看診。」
沈愈之言下之意明白,他不可能每日來長樂宮,那和羊入虎口沒區別。
「留疤就留疤,也沒什麼,左右難看些。」
薛柔說完,便覺對面少年嘴角笑意剎那消失無影。
「罷了,」太后面色沉了沉,默認許久,「阿音每日去一趟也可,先前亦是如此。」
薛柔一愣,還想說什麼,卻被謝凌鈺越發陰沉的神色堵了回去。
她輕輕抽回手,卻見對面少年動也未動,垂眸看了眼指尖便收回手,端坐如常。
直到沈愈之為太后開了幾服藥,準備離去,皇帝也未有隻言片語。
太后目送那道背影離去,忽然想起先帝駕崩前,要她好生輔佐新帝,保大昭江山千秋萬代。
什麼千秋萬代,哪有亘古不變的東西,就連人短短十餘年也都會變。
想當年陛下還是太子時,雖看著陰鬱寡言,卻聽話乖順,誰知背地裡就沒安分過。
方才,他堂而皇之握住阿音的手,太后看得清楚,分明沒把長樂宮放眼裡。
「阿音,你這些時日在宮中住著。」
太后語氣溫柔,眼神掠過少女愈發窈窕的身體,如同看見親手植下的樹苗漸有亭亭之態。
青春年少,綠鬢朱顏,皓齒星眸,理當恣意。
「去式乾殿便去罷,」太后撫著她臉頰,「治傷口要緊,出嫁時手執卻扇,多一道疤不美,況且若生蟹足腫,每逢夏日會癢得厲害。」
「出嫁?」薛柔低下頭,想躲避這件事。
「是出嫁,不是入宮,」太后一眼看出她想法,笑了笑,「慧忍大師今年回京,會有轉圜之機。」
「他不是雲遊不定麼?」薛柔驚喜之余,眼底浮現疑惑。
她小字梵音乃阿育王寺高僧靜若所賜,而慧忍則是靜若的師父,曾經的阿育王寺方丈,名滿天下的佛學大師。
當年慧忍開壇講經,就連南楚天子也派僧人前來洛陽一睹風采。
謝凌鈺那隻硃砂耳墜,便是慧忍所贈。
陛下不聽旁人的,可慧忍的話還是能聽進去一二。
「徐國公世子與他有些交情。」
太后點到為止,想起王三郎費盡心思傳的消息,不禁嘆息還是少年人痴情。
許久沒聽過「徐國公世子」這個說法,薛柔甚至沒反應過來,思索片刻才想起是那自幼浪蕩不羈,卻出家的二表兄。
幾乎一瞬間,她便明白定是王玄逸從中出力,眼睛有些濕潤,卻又湧起欣喜。
「你知道此事便罷,萬不可表現出來。」太后叮囑道。
「自然。」
*
謝凌鈺離開長樂宮,始終沒看身後的沈愈之。
直到聽見他呼吸漸急促,似是緊張,才頓住腳步。
「朕未曾聽過,你近來研製什麼藥膏。」
皇帝語氣冷淡,望著不遠處一枝斜斜逸出的花枝,陡然發問:「你覺得朕希望她來式乾殿?」
沈愈之近幾年聽皇帝說話,越發有種看著先帝的感覺。
多疑。
皇帝究竟是否希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揣測了,且擅自做了決定,在天子眼皮底下撒謊。
沈愈之連忙道:「陛下,臣是為龍體著想。」
「陛下常情志不舒,臣通過脈案則能見到——」
「夠了。」
謝凌鈺打斷他,眉頭緊皺,臉色說不上惱怒還是難堪。
「朕的喜怒,難道由她決定麼?」
謝凌鈺嗤笑一聲,聽見沈愈之連連否認,心底卻沒來由惱怒。
卻不是惱怒旁人,而是對自己。
次日一早見著薛柔時,他發覺自己忍不住想起身去迎她,一顆心恍若被風吹得飄起來,又像落葉浮水晃悠悠。
與沈愈之的對話縈繞在耳畔。
朕的喜怒,難道由她決定麼?
薛柔發覺皇帝的臉色忽明忽暗,顯得喜怒無常,不由心底發怵。
又是哪個朝臣做錯事惹他不快了?叫她沒來由觸天子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