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頗為諷刺地笑了一聲,「可憑什麼?」
沒料到這回答,薛兆和愣住一瞬,面色漲紅,卻礙於在宮中發作不得。
他長嘆口氣,「梵音自幼於先太後身邊長大,卻沒學會何為擔當,既居天子身側,自然要行勸誡之責,學會賢良淑德,後人才能於史書中頌揚你。」
薛柔聽見「賢良淑德」四字,便冷笑連連,在謝凌鈺那忍了幾天的怒火終於克制不住。
這個賢后誰願意當就去當,她才不願屈著性子。
「說什麼勸誡陛下,不過是想讓我吹耳旁風,讓陛下放過那群人,還要冠冕堂皇以后妃之德把我架起來,」薛柔半眯著眼睛,滿臉嘲諷,「真要說什麼后妃之德,難道不是視陛下為君父,豈有忤逆之理?」
「實不相瞞,我如今日日奉陛下吩咐如圭臬,做小伏低得很,早有后妃之德,就不必再拿此事貼金。」
驟然被戳破,薛兆和直白道:「你是薛氏女,自然要為家族著想。」
「薛氏女又如何?難道天底下凡是和薛字沾邊的,我都要護著不成?」
薛兆和終於氣得站起來,指著她半晌說不出話,「朝中宗親不喜你,陳家魏家等態度不明,你朝中無人啊!」
「你闖下大禍,背後若無母族倚靠,知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想把你拉下來!倘若再如先前那樣隨心所欲,不知會有多少人彈劾你,你的後位仰仗薛家出的太後而得,倘若不規行矩步,又能坐多久?」
薛柔被指著鼻尖訓斥,也站起身同他對峙。
都多少年沒同父親這樣針尖對麥芒了?薛柔記不大清,沒有姑母拉架,她肆無忌憚道:「原來父親也知我如今處境,我以為父親不知呢。」
「見我之時,無一句關切,沒有問我一個多月去了哪裡,更沒有問怎麼回來的,開門見山便是朝堂事。」
薛柔早已不會為薛兆和而心寒,此刻只有壓抑不住的憤怒。
他但凡進宮前與阿娘說過一聲,阿娘定要噓寒問暖。
「父親說我隨心所欲會被彈劾,可依現下境況,我為那些人求情更會被彈劾,你口口聲聲為我好,實際只為自己,」薛柔輕嗤,「那群親戚我從不在意,我只管阿珩與阿娘過得如何,父親找救兵找錯了人。」
她直截了當道:「至於後位能坐多久,父親忘了我還未大婚,父親實在對我不滿,大可以上奏陛下,就說婚事作廢好了。」
身側侍奉的宮人恨不能沒聽見這些,手一抖將茶水溢出來些。
薛兆和氣得手指發麻,「那都是你姑母提拔的才俊,你也要置之不理?」
薛柔霎那沉默,緩緩坐下後,沉思許久才道:「我有些累了,你們送他出去。」
寶玥台內的爭執被謝凌鈺知道時,彭城王世子剛稟告完近來手頭諸事。
謝寒眼瞧陛下臉色忽明忽暗,問道:「皇兄,可是出了什麼事?」
「你今日先回去罷。」
謝凌鈺瞥他一眼,沒有解釋的意思,竟是起身便要走。
「皇兄!」謝寒匆匆追上去,「臣還有一事未問。」
「何事明日再說。」謝凌鈺語氣淡淡。
「是父親囑託臣問的。」謝寒連忙解釋。
終於,這句話留住皇帝,謝凌鈺停下腳步,「是關於加軍餉的事麼?朕已命人去辦。」
「是關於近來京中流言,」謝寒猶豫一瞬,「說薛氏女被接進宮了,當初欽天監說過,她不宜過早入宮。」
謝凌鈺面色驟冷,「朕已讓欽天監重新算過。」
聞言,謝寒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雖說皇帝不必如尋常人家般守孝三年,但這也太迫不及待了。
謝寒想繼續問,卻見皇兄臉色微有不耐,十分識相的作罷。
*
送走父親後,薛柔耳邊仍反覆迴響他最後一句話。
忽然,肩膀被誰從身後拍了拍,薛柔一驚,轉頭便見謝凌鈺。
「你父親今日來了,」謝凌鈺垂下眼睫,「朕以為他代你母親來的,便准他來寶玥台。」
謝凌鈺頓住,緩聲道:「阿音上次看見的人,朕已放他回去。」
「不必。」薛柔立刻回道。
滿京城風雨欲來,人人自危,放一個回去有何意義。
以為她在說反話,謝凌鈺沉默許久,才道:「阿音是怕朕覺得你干政?」
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薛柔反問:「陛下這些時日,請了多少這樣的官員問政?」
謝凌鈺垂眸看著她,「不算多。」
他伸手將眼前少女一縷髮絲撥至耳後,卻見她別開臉想躲著自己。
「京中所有與孝貞太後關係緊密的高官,除了我父親,都進了一趟朱衣台,」薛柔抬眼看向他,「是麼?」